第22章 番外钟情
上课铃声像催命符在耳边回响。
起晚了,要迟到了……许嘉禾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尽可能大地迈着步伐往顶楼冲刺,她不想上高中第一个星期就迟到。
青阳一中的教学楼是这样分布的:高一在最高层,高二在中层,高三在底层。
她正气喘吁吁迈着大步,冷不防在转角处撞到一个人,那人“哎呀”一声,要拉她已经来不及,许嘉禾一脚踩空,直接从一个梯段的最上一级滚到最下面的平台上。
不知道是不是磕傻了,许嘉禾一声也发不出来,愣愣地趴在地上,过了一瞬,元神归位,痛疼感从四肢百骸传来,以右腿膝盖为甚,她痛得□□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撞到她的人慌慌张张跑下来,一边扶起她一边问道:“同学你还好吧?”
一个清冽的嗓音,有点低,有点苏,真好听。
许嘉禾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见一张清瘦中带着棱角的脸,长发扎成马尾,长而浓的眉毛,眼眸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下垂,柔和了脸型的攻击性,带上一星点无辜,薄唇微微抿着,一脸焦急。
许嘉禾看呆了,对方澄澈的眼眸映出自己一副呆愣愣的样子。
“同学?”那女孩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自言自语道,“磕坏脑子了?”
许嘉禾回过神来,愤愤道,“你才磕坏脑子……我右腿疼得厉害,起不来了,扶我一下。”
女孩低下身子,卷起她的裤管看了看,说:“青了一大块,不知道有没有骨折,我扶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许嘉禾看着底下的六层楼,有点为难。
女孩却好像并没有觉得不妥,说:“走吧,我扶你。”
许嘉禾无奈地攀着她站起来,脚一着地,刺痛感让她闷哼一声,小脸皱成核桃。
女孩见她这样,挠挠头试探道:“要不,我抱你过去?你介不介意?”
许嘉禾看着她清瘦的小身板,踌躇道:“这可是六楼,你能行吗?”
女孩挑眉,神情带着一闪而过的傲娇:“当然可以。”
许嘉禾默默咽了一口唾沫:他娘的,好帅。
确实可以,许嘉禾没想到她看起来白白瘦瘦,原来还挺高,力气也很大。她一手托着许嘉禾的脖子,一手托着她的腿弯,稳稳当当,撩开长腿在楼梯间健步如飞。
许嘉禾的双手无处安放,只能环在自己胸前,她瞄了一眼女孩的校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祁瑄。
高三(1)班。
重点班,重中之重。
抬眸看去,只能看到她清晰的下颌线和修长的脖颈。许嘉禾掩饰般地垂眸,但对方强有力的心跳和因跑动带起的微喘,更让她面红耳赤。
身上的味道也好闻,像是雪松香,淡淡的,很清冽,让人想起生机勃勃、在风雪中傲然挺立的雪松。
像她这个人一样。
有点上头,许嘉禾又偷偷吸了两口。
“你在闻什么?”祁瑄冷不丁问道。
许嘉禾吓了一跳,十分窘迫,她以为祁瑄在调戏她,抬眸却对上她那双无辜的眼睛,全无戏弄的意味。
只是单纯的疑问。
许嘉禾随便扯了个由头:“你颠得我头晕,我深呼吸两下缓缓。”
“哦。”祁瑄没有再说什么,动作却慢了下来,还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尽量减少颠簸。
许嘉禾的脸更红了,她觉得,没有什么比公主抱更让人心动的了。
可惜呀,她是个女生。
到了医务室,祁瑄把许嘉禾放在诊察床上,便出门候着。
许嘉禾心绪混乱,周身也没那么疼了,她回答了校医几个问题,又被按压了几下,开了些药就让她回去了。
许嘉禾一瘸一拐走出来,张望了一下,看到祁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打着电话,看到她来,说了几句就挂了,走过来搀扶她:“怎样,没骨折吧?”
“没,一些淤伤而已,拿瓶药油揉开就好。”许嘉禾挥了挥手中的药油。
“我刚打电话跟你班主任请假了,你先不用急着去上课,休息一下。”
许嘉禾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班主任是谁?”
祁瑄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她的校卡:“高一(1)班,跟我高一同一个班主任,我有记号码。”
许嘉禾点点头:“那学姐你先去上课吧,高三课程紧,不要耽搁了,我没事了,缓一缓就上去。”
祁瑄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十几米,又折返回来:“我还是给你搓一下药油吧,你这样……不方便。”
许嘉禾还在惊讶,那人却很自然地卷起她的裤管,倒了些药油在手上搓热,蹲下身子帮她揉开淤青的地方。
猝不及防的疼痛袭来,许嘉禾没忍住叫了一声,声音黏腻娇软,像化不开的蜂蜜。
祁瑄有点尴尬,抬起头解释道:“开始是有点疼,把淤伤揉开就不疼了,你忍一下……忍一下。”
许嘉禾把手抵在嘴上,看着这个女孩蹲在地上细心地帮她揉伤口,默默地推翻了半个小时前的结论:比公主抱更让人心动的事情就是,有人蹲在地上耐心温柔地帮自己搓药油。
糟糕,心动了。
一见钟情,就是暗恋的开始。
许嘉禾知道她每天清晨六点会穿着运动服在操场跑步,八百米的跑道,跑上六七圈。
跑完步会回寝室换衣服、吃早餐,再坐在教室门口的石凳上看书,看书的时候会拿着一根笔无意识地转动着。
中午会在人潮散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到食堂吃午餐,喜欢点辣菜,一个人坐在固定的位置慢慢吃,神情认真得像在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晚自习结束后,会到超市买两个明天要吃的面包,再慢腾腾走回寝室。
固定时间,固定位置,雷打不动。
也曾见过她被女生塞早餐塞礼物,但她一次都没有收,全部客客气气地退回去。
也曾见过周五放学时,她穿着白衬衫,骑着一辆红白交间的山地车,背着黑色双肩包在路上飞驰。微风拂起她的头发,清澈的眼眸在夕阳下发着细碎的光,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许嘉禾觉得自己像个变态跟踪狂,一句话都不敢跟她说,却已经把她的生活习惯摸了个透。
她开始期待上学,期待和她偶遇,每天都一丝不苟地整理好仪容仪表,坐在离她固定位置的不远处等着她。
等到了,一天心情都很好。等不到,会失落得像心被掏空,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
会因为她把别的女生送的东西退回去而雀跃,也会因为自己甚至不敢对她说一句话而沮丧。
她觉得自己得了相思病,已是病入膏肓。
持续了将近一年,在看到教学区挂着一块“距离高考还有30天”的倒计时牌子时,许嘉禾终于意识到再不跟她挑明,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回家花了好几个钟头起草一封信,将她的感情和思念和盘托出,再细细誊写到一张精美带着熏香的信纸上,装进信封放进书包。
她坚信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坚信祁瑄还记得她,记得那场戏剧性的初遇,坚信祁瑄会收下自己的东西。
又忐忑着她看了信会怎么回应自己,会拒绝?会不回应?还是……会接受?
甚至打着腹稿,明天见到她要怎么说开场白,模拟她不同的反应,练习着自己的台词。
一夜未眠。
第二天,许嘉禾在学校碰到了她两回,但她都跟朋友在一起走着,许嘉禾的心跳到嗓子眼,浑身发热,紧张到说不出话,最后还是打了退堂鼓,想着要不等她一个人的时候……还是等到明天再给她吧,毕竟昨晚没睡好黑眼圈太重,不好看。
但放学后准备回家的路上却再一次碰到她了。
在校门口车水马龙的学生街上,许嘉禾和她隔了四米,看见她一个人倚在路灯下发呆,神色怏怏的。
一瞬间,许嘉禾几乎全身都发着抖,她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攥着那封凝聚着她一年来所有秘密的信,鼓足勇气叫了一声:“祁瑄学姐。”
祁瑄回过神,转过头看着她,一脸茫然:“同学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许嘉禾愣住了,一种无法言表的难堪之情涌上她的心头,她原本打好的腹稿全部都用不上了。
她昨晚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忽略了这一种——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原来自己认为的,浪漫又特别的初见,在她眼里全然不算什么,过了就忘了。
许嘉禾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提着一个粉色书包,书包上挂着海绵宝宝的吊坠,明显不是祁瑄的东西。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跳梁小丑,眼睛涩涩的,张了张嘴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相对无言,彼此沉默着。
突然,一个穿着青阳二中校服的女孩从旁边关东煮的摊位挤出来,蹦跳着挽上祁瑄的胳膊,叫嚷道:“好呀阿瑄,你又偷看漂亮女生了对不对?看来上次罚你跪键盘还不长记性啊,今晚搞个榴莲给你跪,还要写一封一千字的保证书。”
祁瑄被女孩的声音吸引过去,皱着眉头低声对女孩说了几句话,女孩满不在乎,用竹签子在关东煮里面翻了翻,戳起一颗丸子咬了一口,又嚷着说这种口味的丸子不好吃,举到祁瑄面前要她帮忙吃下去。
祁瑄一脸嫌弃,但还是听话地吃下去了,女孩笑靥如花,踮起脚“吧唧”一声在祁瑄脸上亲了一口。
祁瑄无奈地把女孩的脸推开,用手背擦了擦沾上油渍的脸。再转过头,发现刚才叫住她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讲的女生不见了。
“怎样?我像不像一个可爱又纯情的女朋友?”陈立潇又戳了另外一个丸子吃起来。
“像一个矫情又绿茶的恶毒女配……你演得那么起劲,不会在家里偷偷练过吧。”祁瑄掂量一下她的粉色书包,塞回给她,“自己拿。”
“啧,过河拆桥,不是你自己说要高考了,让我过来扮演一下你的女朋友,让你们学校的小女生不要再来缠着你吗?”陈立潇接过书包,“亏我在家里还特意模拟练习了好久,台词都写了一页纸呢,差点拉着我妈一起彩排。”
祁瑄惊恐:“千万别。”
陈立潇耸耸肩:“知道啦,吓唬你的,我可不想被她叨念一天。回家吧,天都快黑了。”
许嘉禾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手还放在口袋里,捏着那封仿佛笑话般的信件。
她太难受了,难受得想哭,但路上人来人往,只能咬着唇憋回去。
为什么她会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啊,那个女孩有什么好的……长得是挺灵动活泼,但也不如自己啊,而且一看就是那种任性霸道需要放低身段去哄着的小女孩。
最重要的是,她对祁瑄一点都不好,让她跪键盘、让她写保证书、觉得不好吃的东西还要硬塞给她吃……
许嘉禾想,如果祁瑄愿意跟她在一起的话,她肯定会好好疼她的,会做很多好吃的菜给她吃,会哄着她逗她开心,不会舍得这样折腾她。
可是有什么用呢,人家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了。
一阵单车铃声响起,许嘉禾看到祁瑄骑着山地车,车子后面不知何时装了一个丑兮兮的架子,那个二中女孩坐在后架上,双手环住她的腰,她对祁瑄说了几句话,祁瑄笑弯了眉眼,一脸温柔。
许嘉禾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她承认自己嫉妒得发狂,又心酸难忍,在熙来攘往的学生街上,终于流下了眼泪。
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恋,最终一败涂地,惨烈收场。
许嘉禾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一段经典的台词: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都只是浮云而已。
往后十年,许嘉禾并不是没想过找个人谈恋爱,但真的应了那句话,遇到祁瑄以后,一切将就都变得索然无味。
25岁那年,她因为一些事走进一间很平常的工作室。
原本以为不过是一生中很平常的一天,但当她看到从座椅上迎上来的人时,一切都变得非同寻常。
凌厉的、聪明的、得意的、傲娇的、无辜的、羞赧的……
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开始复苏,一帧一帧都跟眼前这张脸重叠,已深埋多年,名为钟情的种子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我是许嘉禾。”
她绽开笑颜,努力掩饰内心翻滚的思潮,然后听见自己从心灵深处发出的声音:小木头,这次,你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