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梦魇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拖进黑暗中，祁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变成了五岁的模样，t恤破破烂烂，底下是一条不合身的大裤衩，都是祁东穿坏了或太小了，随便扔给她遮蔽身体。
她还在郁闷自己怎么又变成孩童模样，一声斥骂猛地在耳边炸响：“小兔崽子，又跑去哪里鬼混了！扫把星，整日不着家，还想着跑出去祸害谁！你看看，看看！衣服没洗，地也这么脏！今天还想不想吃饭了！”
熟悉又遥远的中年妇女的声音，尖酸刻薄，像刺耳的电钻声，直钻入祁瑄的大脑里。
她的思维仿佛也回到了孩童年代，立刻吓得发起抖来，果然，下一秒耳朵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拧了半圈揪起来，几乎把她整个人提离地面，往屋里拖去。
祁瑄疼得一边拍打女人的大手，一边呜咽着。终于，耳朵被放开，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疼痛，女人一边用衣架抽打她，一边大声地咒骂。
一个小男孩闯进来，习以为常的，一边笑着拍手，一边大喊：“小兔崽子又挨打啦，哈哈哈。打，妈妈，打死她！打死她！”
祁瑄在地上打着滚，双手护住头脸，身上手上逐渐布满了红痕，一条一条肿了起来，她小小声求饶着：“别打了，别打了婶婶……求你了，我现在去洗衣服……现在就去……”
女人扔下衣架走了，小男孩还蹲在旁边看着她，又用脚踢了踢她，发现她动了一下，失望道：“还没死啊。”
女人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阿东，赶紧过来吃饭，带小西一起，别待会菜凉了。”男孩应了一声，拿起扔在地上已经变形的衣架，往祁瑄面前用力一挥，嘴里发出一声“咻——啪！”看着祁瑄又吓得蜷成一团，哈哈大笑，扔下衣架乐呵呵地跑出去。
一阵饭香飘了过来。
肚子更饿了……祁瑄支撑着坐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脏污。没人叫她吃饭，她也不敢过去，只能默默咽了咽口水，右手用力地按压着胃的位置，等到灼痛感稍稍可以忍受了，便慢腾腾挪去厕所洗衣服，指望着那个女人满意了，看能不能换半个馒头垫垫肚子。
正忍痛刷着衣服，祁东吃饱后又跑过来，一脚踹向她的后背，祁瑄一个重心不稳，惊呼一声便跌进洗衣服的大桶里，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却被祁东抓住后脑勺的头发，往水里按下去。
祁瑄拼命挣扎，双手抓住桶沿用力撑，却怎么也敌不过一个刚刚吃饱喝足的小男孩的力气，喘不过气来了……
祁瑄一个激灵，惊醒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汗涔涔，湿透了后背。
再一看，原来许嘉禾的胳膊横在她的胸口，难怪喘不过气来……祁瑄哭笑不得，喉咙又干渴得要冒火，胃隐隐作痛，她把许嘉禾的胳膊摆好，帮她掖好被子，起身准备下床喝杯水。
稍大的动静把许嘉禾吵醒了，她半撑起身子，睡眼朦胧，声音带着没睡醒的软糯：“阿瑄，你要去哪里？”
“口渴了，去喝杯水就回来，你先乖乖睡觉。”祁瑄套了双拖鞋准备走出去。
许嘉禾“唔”了一声，随手打开床头灯，叮嘱道：“小心点，别绊倒了。”然后抵不住睡意，滑下身子又睡着了。
祁瑄看着她可爱的睡颜，宠溺地笑了笑，梦魇带来的恐惧和空虚感不知不觉已经荡然无存。
她经常做这样的噩梦，把童年阴影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只能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一小杯酒，慢慢消化着这令人窒息的沮丧和烦躁，枯坐到天亮。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女朋友了，半夜被噩梦吓醒也不再是一个人孤独地苦熬着了。
祁瑄傻傻地笑了一下，就着水吃了几片胃药，便轻手轻脚回到房间，换了件睡衣，关了床头灯，溜进被窝里抱着许嘉禾，在她额头上虔诚地印上一个吻，轻轻地说道：“嘉禾，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许嘉禾睡熟了，只觉得一股热气打在自己脸上，痒痒的，她伸手拂了一下，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祁瑄心满意足，心被甜蜜填充得满满当当，她将许嘉禾搂到怀里，闭上眼睛，嘴角噙着笑睡了过去，什么噩梦，都见鬼去吧！
第二天，祁瑄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趿着拖鞋慢吞吞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许嘉禾和陈立潇坐在沙发上，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有点微妙。
祁瑄慌了，虽然她跟两人都提过彼此，但看到她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见面，她还是很慌。
慌的原因很简单，她怕陈立潇唐突了许嘉禾，毕竟她这个妹妹，啧，往好了说就是直爽，往坏了说是憨直憨直的，还喜欢说些奇怪的话，很容易得罪人。
祁瑄连忙小跑过去，站在两人面前，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早啊。”
陈立潇见她来了，开始作妖：“还早呢姐，怎么老是起这么晚？我今早轮休，路过这里的时候，居然看到你工作室是开着的，以为你谈恋爱后洗终于心革面重新做人早睡早起天天向上了，刚准备进来夸你呢，没想到进来就看到嫂子在做早餐，你就知道睡睡睡，好意思吗？你要知道，媳妇是用来疼的……”
许嘉禾低着头，但祁瑄看到她快要憋不住笑了，两颊微微颤动着，嘴角也慢慢扬起来。
祁瑄十分郁闷，自己的担心好像多余了呢，她俩才是一伙的吧，合起伙来欺负她。
她撇开了眼神，不自然道：“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
许嘉禾看她笨嘴拙舌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帮她解围道：“我给你炖了碗燕麦山药粥，放了些红枣枸杞，还蒸了两个玉米，虽然你不爱吃甜食，但这些对胃好，我也没有放很甜，你快去吃。”
陈立潇立刻用鄙视的眼神从头到尾扫视了祁瑄一眼：“不爱吃也得全部吃下去，你看嫂子多好，早早起来给你炖爱心早餐，还顾及到你胃不好，真羡慕啊，看得我都想找个女朋友了……咦，你眼圈怎么那么黑，昨晚又做噩梦了？”
祁瑄抬起手揉了揉眼圈，否认道：“没有。”
陈立潇一副“我这双眼看透太多”的表情，往椅背上靠了靠，眯着眼睛说道：“我猜也没有，今时不比往日，睡觉时美人在怀，春宵苦短，哪有时间……啊！”捂着头，嚷嚷道，“你干嘛又打我？”
祁瑄做了个往嘴上拉拉链的动作，说：“闭嘴吧你。”说完偷偷瞄了许嘉禾一眼，发现她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打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于是放下心来，走去里边洗漱喝粥。
“嫂子，你是怎么受得了我姐的？”陈立潇看见祁瑄走进去，挪到许嘉禾旁边坐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许嘉禾抿了一口热茶，认真地说道：“阿瑄挺好的，哪里都好，不需要忍受。”对上陈立潇震撼的表情，又好笑道：“你叫我嘉禾就好了。”
陈立潇还余震未消，结结巴巴道：“哪、哪里都好？我跟你讲讲我姐以前相亲的事吧。”
许嘉禾兴趣盎然，眼睛亮了起来，她想知道更多祁瑄过去的事情。
祁瑄在餐桌吃早餐，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只言片语，时不时传来豪放的笑声，这是陈立潇的，偶尔一两声银铃般的笑声，嗯，这是许嘉禾的。
“……她跟相亲对象掰手腕哦，说好了如果对方掰不赢她，就不许再追求她。”陈立潇越讲越兴奋，“我觉得她不是在找结婚对象，是在找保镖哈哈哈哈。”
许嘉禾也笑得眯起了眼睛，这人怎么这么可爱，更喜欢了呢。
她不自觉往餐桌看了看，看到祁瑄还在认真地捧着玉米啃着，听到笑声，便抬起头往她们这边看，一脸迷茫，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还是像一只觅食的小仓鼠。
“她没让你跟她掰手腕吧？”陈立潇饶有兴趣地问道。
许嘉禾收回眼光，淡淡地说：“没有，但她曾经说过和我签的合同可以给我打折。”
陈立潇竖了一下大拇指，说道：“不愧是她。”瞟了一眼祁瑄，又说道，“其实高中开始就有一堆女生想要和她交朋友，你知道，她长得好嘛，又美又飒，成绩又好……不过啊，你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小时候挺苦的，来我家的时候身体被折腾出不少毛病，后来慢慢疗养才有所好转。”
她看着许嘉禾，难得认真地说：“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你对她也很好，我挺替她开心的。你知道吗？她以前那个情窦未开的木头样，我很怕她应了那个词——天煞孤星。”
许嘉禾隐约猜测出她有不幸的童年，但祁瑄不跟她说，她也无从得知，看来可以从陈立潇这里问出一些。
可惜还没问出来，祁瑄已经收拾完碗筷出来了，她一边擦手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聊什么？那么开心？”
陈立潇抬起右手向下压，说道：“我们在聊祁警官和男人掰手腕的事情……”好像突然意识到不对，急忙将话题一转，“姐，晚上回家吃顿饭吧，我爸妈很想你呢。”
许嘉禾微皱着眉头看着她们。
“好啊，我下午买点礼物就过去。嘉禾也一起吧。”祁瑄在许嘉禾旁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去见一下陈伯伯和顾阿姨，他们人很好的，一起吃顿饭，怎样？”
许嘉禾回过神，微笑道：“可能得下次了，我今晚和曲凌云约好了一起吃饭，就当作上次数据出错的事情向他赔罪，顺便聊聊合作意向，争取把他拿下。”
“就你俩吗？那你今晚把地址发给我，吃完饭我去接你。”祁瑄不再坚持，想了想又叮嘱道，“地址早点发给我，有什么事立刻打电话给我。”
许嘉禾笑道：“就吃个晚餐，吃完就回家。你啊，别这么草木皆兵。”
祁瑄眉头轻蹙：“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行啦，我会一直跟你保持联系的。”许嘉禾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醋精。”
陈立潇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应该躲在茶案底下的。
祁瑄刚想辩解，却看到陈立潇杵在一旁，用嘴型做出“哎咦”的嫌弃表情，凑热闹不嫌事大，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姐姐～我晚上也要出去约会，你到时候也来接我，好不好嘛～”
祁瑄被她的波浪线雷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把胳膊抽出来，摆摆手：“你长得那么安全，可以自己回去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加油。”
陈立潇好气，虽然许嘉禾确实很漂亮，确实比她要好看那么一点点，但自己也不差好吧。
许嘉禾好笑地看着她俩，掇拾一下东西，拿起手提包说：“那你们聊，我先去公司了。”
祁瑄的视线一直跟随她的脚步，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舍的情愫，直到许嘉禾完全消失不见。
“别看啦，都走远了。”陈立潇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有点愧疚地说，“刚刚不小心叫了你一声警官，没关系吧。”
祁瑄收回眼光，说道：“没事，反正我也辞职了……其实被她知道了也没关系的，我不是有意瞒着她，我只是怕她……”祁瑄斟酌了片刻，“……不安全。”
陈立潇拍拍她的肩膀：“别想太多，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也没查到什么线索，那人可能早就死了吧。”
祁瑄敛睫，微微叹息着，眼神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