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涌
夜幕低垂，一处伴山的小筑向外延伸，立在烟雨朦胧的江面上，青翠的松竹轻晃，点点渔舟泛在江心，交映成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小筑内，一截修长的指节轻扣茶杯，抵到唇上微微抿了一口，忽而放下茶杯，眼波流转，定位在对面男子身上，笑道：“我想着曲先生吃惯了大鱼大肉，便自作主张请你到这烟汀小筑吃点乡间小炒，希望曲先生不要介意。”
曲凌云微微一笑：“许小姐品味高雅，这里确实风景极佳，美景佳人，凌云不胜荣幸。”
“烟汀小筑取名自陆游的一首诗——西郊小筑临烟汀，南山秀色入窗棂。”许嘉禾扣击桌案，轻声吟道，“这里远离喧嚣，山清水秀，平时要过来也得提前预约位置，预订菜色，我不知曲先生喜欢哪种口味，就随便点了几样小菜，曲先生先尝尝。”
曲凌云看着桌面，虽都是家常菜，却异常精致，配上古色古香的陶瓷餐具，让人食指大动，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小炒肉放进嘴里，不禁赞叹道：“外酥内嫩，色香味全。能找到这么隐蔽又美味的一家餐厅，许小姐有心了。”
许嘉禾抿嘴笑了笑，露出一点小酒窝，端庄中带着点俏皮：“曲先生喜欢就好。”
曲凌云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欣赏，正色道：“许小姐跟我不必客套，叫我凌云吧。”
许嘉禾点点头，奉承道：“我以前常听爸爸说，曲家长子年轻有为，精明强干，往后南星集团会越做越强的，就我这些日子的接触，果然如此。”她抬起头，莞尔一笑，“这次的项目，我希望能和南星共同合作一次。”
许嘉禾将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这是刚起步的小公司，也是通过爸爸的引荐才能接触到你们这个层级的商业精英，但小公司也有小公司的好处，我们可以适当让利，我也保证我们的商品和服务是一等一的，不会比那些老牌子的差。”
她惴惴不安地说完这些，又递上合作协议书，紧盯着曲凌云，等待他的反应。
曲凌云哪能看不出她的刻意奉承，他打开合同书，随意翻开几页，又合上，扶了扶眼镜说道：“嘉嘉，我刚才说了我们之间不必客气。许叔叔在我刚开始接触公司的时候帮扶我不少，投桃报李的，我也会跟你完成这个项目。”
许嘉禾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她觉得“嘉嘉”这个称呼过于亲昵，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糊道：“那……多谢曲先生了。”
“还叫曲先生呢，”曲凌云一脸无奈地纠正她，“凌云。”
祁瑄提着大包小包进门的时候，顾黎正在客厅看电视，看到她买了这么多礼物，责怪道：“你这孩子，回自己家还买什么礼物……过来阿姨看看是不是瘦了，你呀，出去了就这么久不回家，老陈也经常嚷着，在外面哪有在家吃得好，是不是每顿都叫外卖，不然就泡泡面？你的胃不好，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祁瑄提着东西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现插不上话。
“你看你，又不说话了，你这孩子总是不会照顾自己，都28了，阿姨上次见到潇潇一个同事，也是外科医生，长得怪好看的，也高！听说做饭也是一等一，30岁，就比你大两岁，刚刚好！你听阿姨一句劝，先加微信聊聊看……”
陈立潇从房间里跑出来，嚷道：“妈，你又来了，阿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又说这些，小心把她吓走！”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祁瑄要搬出去住了，就妈妈这样催婚的，谁受得了。
祁瑄见到她来，眼睛亮了亮，一副得救了的表情，暗暗冲她竖起来大拇指。
“好好好，不说不说，你们啊，一个两个都不听话，还不让说……潇潇，你自己也是，都26了，明年必须找个男朋友回家交代！”顾黎摘下老花镜，向陈立潇下达命令。
得，引火烧身。
陈立潇施施然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我现在不喜欢男人，不想找男朋友了，找个女朋友回家交代行不行？”
“你说什么？”顾黎又重新戴上眼镜，从镜片上方看着她，像个滑稽的老太太。
“我说，我不喜欢男人，想找个女人……哎哟！”话没说完，就被顾黎随手拿起身边的抱枕追着打。
两人绕着客厅你追我赶，陈立潇抱头鼠窜，杀猪般地叫了起来：“顾老师打人啦，大家快来看看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本应为人师表的顾老师，催婚不成恼羞成怒，当街追打美少女……”
跑着跑着，一头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她泫然欲泣，拉扯着刚刚进门的男人的手臂：“老陈，管管你老婆，她打我。”
陈柏川又好气又好笑，摸摸她的头，说：“多大的人了，整天疯疯癫癫，就不能学学你姐姐——你姐来了吗？”
祁瑄连忙走过来：“伯伯，我在这呢。”
陈柏川打量了她一会，说：“看来最近吃得还可以，伯伯刚才下班，买了些你爱吃的菜，今晚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祁瑄露出和煦的笑容：“好，那我给你打下手。”
一顿晚餐在欢声笑语中结束，有陈立潇在的地方永远是不会无聊，她总能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吃完晚餐顾黎和陈立潇出门逛超市去了，祁瑄和陈柏川在客厅喝茶。
祁瑄看了看手表，七点半，又摸出手机看了一下，许嘉禾还没有找她，也没有发地址给她。
她撇撇嘴，心里腹诽道：骗子，明明说好要一直联系的……还是忍不住，发了条微信过去问她吃完晚餐没有。
“阿瑄，我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陈柏川给她递了一杯茶，神情变得异常严肃。
祁瑄把手机收起来，正襟危坐。
“最近局里禁毒支队捣毁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制毒窝点，昨天对制毒头子进行审讯，他说他们制造出来的毒品主要卖给一个大老板，叫詹俊义。”
祁瑄端着茶的手抖动一下，茶水溢了出来，她猛地抬起头看着陈柏川。
“但他说只见过詹俊义两三次，而且詹俊义很小心，每次都戴着口罩。制毒头子为了立功减刑，详细回忆了詹俊义的体型、身材和上半脸特征，结合口音、年龄和心理，我们让侧写师进行画像。本来觉得信息有限，画出来应该只能稍作参考，但我看了画像之后，你猜怎样？”
陈柏川没再说下来，而是打开手机，调出一张图片：“你自己看看。”
祁瑄放下杯子，接过手机看画像，突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柏川，颤着声问道：“曲南星？”
陈柏川点点头：“我也觉得很像。”
他站起来走到祁瑄身边，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找了他很久，辞职出去开工作室也是为了方便寻找蛛丝马迹……如果曲南星真的是詹俊义，那他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成功地改头换面，成为青阳的商业大亨，现在更加不好对付。所以，在找到充分证据之前，你先不要轻举妄动。”
祁文皓生前送出的最后一份名单里，詹俊义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也是杀害祁文皓的凶手之一。
但警方捣毁毒窝的时候，他已经偷渡出境，不知所踪。
祁瑄将手机还给陈柏川，恨恨地说道：“曲南星我调查过，当时只是发现他有点儿涉黑……伯伯你怎么也认识他？”
“毕竟是纳税大户，几年前参加一些聚餐，也曾一起吃过饭。”陈柏川淡淡地解释，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去调查他？”
祁瑄低着头，叹息道：“他当时卷了那么大一笔钱逃走，我有想过他会改头换面回来，而洗白巨款，经商不就是最好的路子？不止是他，近二十年来青阳的新晋富商我几乎都调查过。”祁瑄苦笑一声，“但终究能力有限，没能查出什么。”
陈柏川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阿瑄，你答应伯伯，这件事交给警方处理，好不好？你爸妈的仇，一定可以报的，但你自己的力量抵挡不住他，不要插手，相信伯伯，好吗？”
祁瑄的眼眶有点发热，她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急急问道：“伯伯，你知道曲凌云吗？就是曲南星的儿子。”
陈柏川站起来，回答道：“我今天粗略看了曲南星的资料，他有两个儿子，长子曲凌云，主要接手父亲的公司，混白道；次子曲轻舟，开了一家讨债公司，豢养一批打手，混□□。曲凌云暂时没查到有什么问题，倒是曲轻舟，因为打架斗殴被抓进局子里几次，但每次都是交了些罚款就放出来。曲家在青阳势力太大，需要一点一点拔除。”
听到曲凌云没问题，祁瑄稍稍放下心。她想了想说道：“那就从曲轻舟入手，利用扫黑除恶大形势，一点点瓦解曲家的势力。”
祁瑄又思索了一下，问道：“詹俊义既然改头换面了，过了这么多年后还要用这个名字来贩毒？就不怕露馅？”
陈柏川“哼”了一声：“詹俊义这个名字好用呗，相当一个大毒枭的标签了。如果重新换个名字又得东山再起，耗费不少精力。我猜测，他一来嫌麻烦，二来这么多年的平安无事让他狂妄自大起来，放松了警惕。”
祁瑄咬紧了牙关，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恨意。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祁瑄拿起来看，原来是许嘉禾终于回她了，发了一个位置，下面跟着一句话：吃饱啦，现在可以来接我，mua～
烟汀小筑。
祁瑄收起手机，站起来跟陈柏川说道：“伯伯，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趟。关于曲家，有什么进展麻烦跟我说。”
陈柏川点点头，说：“那你路上小心。记住伯伯的话，莫要轻举妄动。”
曲凌云看着小筑外停着的黑色雷克萨斯，有点遗憾地笑道：“嘉嘉，看来又没有机会送你回去了。”
许嘉禾也笑了笑：“你叫司机来接你了吗？喝了酒，还是不要自己开车的好。”忽然一拍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个礼品盒，“差点忘了一件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就当作上次数据出错向你赔罪，也感谢你愿意跟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合作。”
曲凌云双手接过礼物盒，问道：“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曲凌云打开礼物盒，里面是一块卡地亚男士手表，金黄色的表盘搭配着宝蓝色的腕带，价格不菲。
曲凌云脸上洋溢着惊喜：“嘉嘉果然很有品位，这块表我很喜欢，多谢你的礼物，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许嘉禾也附和道：“这块表很搭你。”神情却流露出些许焦急，不断张望着停在外面的雷克萨斯。
曲凌云知道她在敷衍，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保持着优雅，微笑道：“既然嘉嘉着急回去，那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我这司机估摸还得一会儿才到。”
许嘉禾提了提裙子，迟疑道：“那……我就先走啦，我们改日再谈。”
还真的走了……曲凌云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看到雷克萨斯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穿着浅蓝色小西装的清瘦挺拔的女人，她淡淡地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又帮许嘉禾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用手护着她的头直至她完全坐进车里，许嘉禾脸上漾开甜蜜的笑容……那是自己今晚都没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颜。
又是这个女人。
曲凌云心里腾生出一股闷气，他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鼻梁，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帮我查一下这个车牌的车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