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谭勃
茶楼内,掌柜黑着臭脸,原本他正在拍着苍蝇,一大群乞丐忽然就涌了进来,嚷嚷要喝茶,一人点了一碗,就把茶楼占满了。
掌柜毫不客气:“你们喝完茶赶紧走。”
“不,续碗。”凶柏点了点桌上已经空掉的茶碗。
掌柜无可奈何打了个手势,小二拿着大茶壶就给他续上,来者不善,先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掌柜的,你们生意不太好啊,一个客人都没有,我做乞丐都不开酒楼。”凶柏幽幽道。
掌柜却不想跟他攀谈:“你们是谁派来搞事情的?莫非欺我不敢动你们这些臭乞丐不成,咱们开门见山吧。”
凶柏一笑:“掌柜的你这么严肃干什么,好,咱们就开门见山,我们真的就是来喝茶,顺便等个朋友,你别误会。我有钱的,你看,我有碎银子。”
掌柜原本情绪稳定,但看到了那颗碎银子就气得肝儿疼,本来他就没想过能收到钱,一小颗没有半个指甲大小的碎银子哪里够付茶钱,这他娘的就是不知哪个对头来挑事情!
他一拍柜面:“你这个碎银子喂鸡都不够,好大的狗胆,敢来这里喝霸王茶!不怕告诉你,我跟县尉黄老爷是旧相识!”
正是此时,远处的黄术走来,掌柜像是看到了救星。
“黄大人!你来得正好,这群乞丐好无耻,不仅来闹事还吃霸王餐,请大人做主啊,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扔牢里!”
凶柏却换了一副委屈的神情,立刻就像受惊似地跪下磕头,乞丐们也齐齐跪下磕起来,凶柏声音越说越小:
“原来是黄大人啊,冤枉啊,真的是冤枉!我也没来过茶楼喝茶,不知道要多少银两,我们以前喝的都是井水河水,这位掌柜的说你给的银子不够喝茶钱,我也不懂啊。”
掌柜:卧槽,哪里来的小白莲。
言外之意,就是说他小气。
黄术听得一脸黑线,瞪了一眼掌柜,但也没多计较:“怎么说话的,这些都是我兄弟。”
掌柜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你…我…他们…”
百口难辩。
黄术没好气,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这掌柜是怎么当上的:“快上好茶!”
“是是是”掌柜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招呼小二给乞丐们换上好茶。
又看向凶柏:“赶紧起来,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乞丐们的内心呐喊又开始了。
“帮主牛逼!”
“帮主牛逼!”
“帮主牛逼!”
…
黄术自顾自坐在凶柏的对面,一身衙门的青玄捕服,年四十有余,但浑身精壮,五大三粗,标准的一个老武夫。
脸上带着笑不像笑,有着从军之人的肃穆气质:“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凶柏整个人拘谨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黄大人,我就是一个小乞丐,我叫凶柏。”
“听说你们要应征去做民夫?”
黄术也不是傻的,怎么会忽然有人要去做民夫,而且县衙从从未说过要征集民夫,这里面是不是有诈?
抓壮丁固然重要,但是自己千万不要惹祸上身了。
“是…是的。”凶柏已经揣摩好一位普通的乞丐会怎么答话,问什么话就答什么,切不可以自己多说。
太聪明的乞丐不是乞丐。
黄术看着这群乞丐,至上而下都不像装的,再看看眼前这个领头的,虽然壮实,但不仅晒得又黑又红,嘴唇泛白,皮肤还有一些乞丐独有的脓包、破溃,一时半会伪装不来。
“好说,县衙刚贴出了征募文书,想不到效果还挺好。”黄术端起碗,假装漫不经心。
县衙当然没有贴出过什么征募文书。
凶柏一时不知道怎么答话,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
“其实,小的们是…是看到到处有人抓壮丁,才自告奋勇来的。”
“哦?做民夫,难道你们不怕吗?”
凶柏苦笑:“都是混口吃的,现在年景不好,到处都讨不到吃的,弟兄们饿得都快不行了,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确实是,只有凶柏看起来壮一些,其余这群乞丐清一色二十四肋骨护卫,看样子熬不了多久。
“不会啊,我看你的样子还挺壮实。”黄术忽然起了一丝疑心,要凶柏没说,他还真没注意到。
凶柏拱手:“实不相瞒,我先前乃是巫家护院,但是你知道的。”凶柏眼睛红红,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得样子。
巫家?黄术心里打量,暗自点头。
巫家先前勾结土匪,屠了村,却不知道村里有一大人物的官眷,事发后巫家也被官府屠了族,除了签生契的下人无一幸免。
但也没有人敢用从巫家里出来的人,怕被牵连上,想必巫家出来的人也只能当个乞丐了。
“行,一日两顿是管的,保证是饿不死,我会让自己人暗中照拂一下,希望你们能挺过去。“
说罢,凶柏扑通就跪下磕头:“谢黄大人!”
对于乞丐来说,跪人是基本功,众乞丐见帮主跪下,急忙也跟着跪下,茶楼类齐刷刷跪成一片。
“你们在哪歇脚?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辰时我的人会带你们过去。”
“我们就在城南的破观音庙里。”
黄术点点头,看着众乞丐,有些心酸,他以前一起上战场的弟兄们,饿死的也不在少数,一位位铁血汉子,没有死在北凉的铁骑下,却死在那些文官手里,就他娘的很离谱。
“掌柜的,每人两个馒头让他们带走,记我账上。”
掌柜看着那些乞丐,满满不屑的眼神:“没有馒头,只有肉包,要不…就算了?”
乞丐不配吃肉包!就差没有说出来。
黄术一拍桌子,“他娘的,那就每人两个肉包,劳资是付不起你的包子钱吗?”
哦嗬!有肉包子。
“帮主牛逼!”
“帮主牛逼!”
“帮主牛逼!”
…
傍晚,谭府。
几位美妾态媚尽献,围着中年男子讨着酒喝,这是谭勃发明的一种翻牌子仪式,只要哪位美妾能率先抢到老爷嘴中的酒,就能中牌。
权贵们玩得真花。
门童敲门声响起,恭敬轻声:“老爷,廖大人求见。”
谭勃笑容可掬:“看来是有公务了,快请进来吧。”
廖大人,县丞廖安。
其实这个廖安,是谭家派过来的管家之一,与谭勃一同上任。这些管家基本都是跟着祖辈和父辈长期混迹官场,谭家派过来的目的,之一是年轻的世家子弟未谙官场,府里的老油条可帮忙铺路打点。之二当然也有监控之意。
谭勃的翻牌仪式戛然而止,谭勃轻轻咳两声:“退下吧,白日宣淫像什么话,以后还是得注意一下。”
姬妾们心照不宣,抿嘴娇笑:“是,老爷。”
便齐齐退出门外。
廖安恭谨而入,谭勃摆摆手,门童意会关上房门,站立门口警戒。
谭勃那副色迷心窍、纵欲过度的萎靡脸色一扫而空,换了一副沉稳的模样。
廖安恭恭敬敬行一个礼:“见过老爷。”
谭勃点了点凳子,示意廖安坐下。
“外面怎么样了?”
“黄术几次抓壮丁,都被我们安排的人给拦下了。”
“风密吗?”
“密,安排的都是谭家派来的暗桩,没有人见过。”廖安短暂停了一下,“不过黄术还是征集到了人,是一群乞丐。”
谭勃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又是一群乞丐?”
“据我所知,是这群乞丐主动投奔的,说是为了讨一条活路。”
前两日一群乞丐在胡羊居辱了苏家,刘掌柜甚至送了两只烤羊,苏家丢尽了脸面,所以瞒得死死的,知道的人不多。但他手中有些谭家派过来的耳目,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轻笑:“有意思。”
廖安则有些愁眉苦眼。
“怎么了?”
“祖家想要了解一下,这等小事,我们何必大费周章,反而得罪道家?”
“哼!道家把人当傻子,难不成我们要自觉成为那个傻子?”谭勃的语气冷冽,“祖父他们是想要一个交代吧?那群老家伙,獠牙都掉光了!”
廖安静默一盘,这话他可不敢接。
“告诉祖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抓壮丁就是一个蚁穴,我们谭家不想做那群被淹死的蚂蚁,就离道家和御北候府远一些。”
廖安汗颜:“老…老爷,恐怕他们听不懂。”
谭勃扶额,也是,他们要是聪明人,谭家又怎么会从建国的功勋世家沦落至此。
“此次议和,京城发生了一些意外,北凉一战避不可避,圣上有了旨意,谢家和御北侯府联合御敌。但如果我没猜错,道家和御北侯想独享兵权,他们先诬陷谢意忠滥用治军权,再利用陈康、陈二狗这些老匪,暗中笼络这一带的土匪造反,做出一个官逼民反的局嫁祸给谢意忠。”
谭勃无比严肃继续道:“但谢意忠也不是吃素的,不管是不是巧合,他们最开始的计划已经出现了意外,很难说谢意忠的人没有掺和在里面。这个局,选对了阵营不会飞黄腾达,甚至有可能会被当成炮灰,但选错了肯定会全族覆灭,你听懂了吗?”
廖安惊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位老爷凭着支脉就入了老祖宗法眼,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全局,果然不是吃素的。
他恭敬一礼:“我立刻就派人跟祖家讲明利害。”
谭勃摇了摇头:“事关重大,你亲自去,而且只能单独跟老祖说,谭家现在有不少道家的人。”
“好,我立刻就出发。”
“还有,如果抓的只是乞丐的话,我们就不插手了。”
谭勃挥挥手,示意廖安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