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穷女孩
“下来吧，我家就在这里啦。”两三分钟的路程，她把车停在了几栋的建筑物旁边，打开车门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她旁边正胡思乱想，眼睛扫过她粗陋的带着灰尘的工作服，又听见她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温柔的声音，他以为她是一个好心的大姐，仔细一看，却发现是一个扎着马尾的清秀妹子。
不知为什么，他乖乖听从了她的指令，下车后，同她一起走进了一间极为狭小的房间。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狭小的单人住宅，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满脸的惊讶早就盖过了初来乍到的陌生。
进门两步就是床，转身是一墙很高的储物柜，一个小餐桌挡住了卫生间的门，餐桌旁边放着洗衣机，洗衣机紧挨着煤气灶，煤气灶的对面有一个小书桌，却摆不下凳子，如果在上面写字的话，只能用床头当凳子，书桌上有书还有方便面水杯和几个储物盒，上面的空间拉了一根细绳，几个衣架上挂着女孩子的内衣。
“不好意思，我住的房间很小，这就是香港的劏房啦。”女孩尴尬地冲他笑了笑，迅速地从衣架上扯下了内衣裤，把它们收到一个小小的塑胶衣柜里。
然后，她撑开一张折叠椅让他先坐下来，转身打开储物柜，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再也不看他一眼。
他看着她正在找东西晃来晃去的纤瘦背脊，不觉生出几分怜悯，刚要说话，却在柜门上一个细长的玻璃镜里看见自己鼻青脸肿的样子，咫尺之遥的“猪头”令他吓了一跳，再想起自己被动挨打的情景，他立刻后悔起来。
他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还手，如果还手的话，那两个人未必是他的对手，如今想决一死战，却再也找不到人影。
他泄气地瘫坐在折叠椅上，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地嘀咕起来：“废物！废物！我真是废物！我早就应该开打，敲碎那两个狗头，踢掉你丫的骚腰子，一脚把你们踹墙上，你丫的两天下不来······”他越嘟囔越是生气，咬牙切齿到面目狰狞。
“你倒是很会说，也没看见你出两拳，就见你挨打了。”她隐约听见他说着泄愤的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打不过就跑呀，这个你都不会。”
“我······我不是······”他没想到被她听见了，有些尴尬地嗫嚅起来。
“你不要动，我先给你脸上消炎一下。”她开始在他脸上涂抹着一种泛着油光的黄药膏，她根本没有在意他的狼狈与尴尬，话锋一转，她的态度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专注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柔柔地操作着，然后，再把他的伤口用创可贴贴住。
“除了胳膊和脸，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她细心地问。
“好像还有后背······”他感觉背部也有刺痛感。
“那你楞着干什么？脱衣服呀！”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马上又去帮他脱掉被扯破的t恤。“这件衣服也不能穿了，等一下我帮你去买一件吧。”
“不用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毫无底气。
“你光着走？”她好笑地怼了他一句，低头一看他侧腰处的皮肤也被划破了一条血口，她啧啧了一声，去找消炎药棉。
“谢谢！”他诚心地说。
“你是有腹肌的！”突然，她望着他腹部上面平坦的六块肌，思索了一下问。“你是练过的吧？”
“嗯，练过武术。”他说。
“那你为什么不还手？她一脸疑惑的眼神。“就这么被两只曱甴打成这样？”
“你说他们是蟑螂？”他的心里痛快了一些。
“有些香港人比曱甴还不如，我是知道的。”她说着摇了摇头，又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不还手？是因为那个女人？”
“你怎么什么都懂？”他苦笑了一下。“唉！你不懂。”
“我不懂，大陆仔！”她也笑了一下，这个略有贬低之意的称呼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感觉不到嘲弄的意味。“其实，我也是从大陆来的，我六岁来香港的。”她说。
“你还在读书吗？”他看着她眉清目秀又略显稚气的脸问。
“我毕业两年了。”她说。
“高中毕业？”
“不，大学毕业。”她笑了一下。
“什么大学？”
“香港大学。”
他在心里震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清丽细瘦的女孩是港大毕业生。
“那么，你······为什么住在这里？”他还是忍不住问。
“我为什么不能住在这里？”她好笑地反问。
“我是说，你······你的家人呢？”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这个不可思议鸟窝一样的家。
“香港社会就是这样了，别看表面上高楼大厦美轮美奂的，其实，一步之遥就是后街后巷。”她顺着他的目光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家，平淡地说。“与那些富豪们相隔不远的，就是这些后街后巷里，住着我们这样贫苦的人，每日为了一日三餐而忙忙碌碌，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好奇起来。
“我是货运工，每天开着那辆小货车给一些商家补给货品，搬上搬下。”她快速地收拾好医药箱，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的手成天搬东西，比男人的手还粗糙。”
“可是，你不是香港大学的吗？”他更加好奇起来。“为什么做这个？”
她看他少见多怪的样子，微微一笑。“其实，我之前是在一家创投公司上班的，没想到上班没多久，就遇到办公室经理的性骚扰，他欺负我没有后台没人帮手，没所谓了，我干脆辞职不干了。”
他听她这样讲，再打量着她白净的脸庞和小巧清秀的五官，她清澈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倔强和毅力，宽大简单的工作服里隐现着苗条的好身材，没有粉底没有口红也没有任何装饰，但是，在这个拥挤的小屋里，她忽然艳丽明亮得让人刹那惊心。
一时间，他的心脏莫名地狂跳了几下。
在缘分的世界里，无论你遇到谁，她都是你命运中应该出现的那个人，此时此刻，他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那也是唯一会发生的事情。
他忽然觉得，他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唯心主义者，无论如何，他都想跟随着自己的感觉一路走下去。
他的思维缠绕在飘渺的幻想中，大脑非主动地断了片，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柜门上的几张照片。
“这是我父亲。”她看他望着照片，于是，伸手一指，在自己和父亲的合影上停留下来，难过地说。“我父亲去年过世了，所以，我才一个人搬到这里住。”
“那······你妈妈她······”他试探地问。
“我六岁那年我妈妈就过世了，我爸爸接我来香港。”她说。“我爸爸在香港一直都做苦力，他拼命供我读书，临走时，就只有一辆搬运的小货车。”
“所以······”他猜测。
“所以，我就开着我爸爸的小货车去工作，知道他工作的辛苦，我感觉跟我爸爸更亲近，虽然他已经不在了。”她眼睛里怀着深深的思念，令人动容。
他理解地点点头，望着这个女孩，他越看她越觉得她令人怜爱，她身上有着那么美丽的光环，而她，却在哀伤中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迷人。
“什么味道？你在煲汤吗？”他环顾逼仄的空间，忽然觉得这里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他吸了吸鼻子，嗅着羹汤的香味。
“我煲了鸡汤。”她说。“你想喝吗？”
“可以吗？我太饿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可以可以，我去拿碗。”她转身去简直只有巴掌大小的厨房，把一个小小的砂锅端过来，然后，再拿两只碗放在小桌上，热情地招呼他。“这半只鸡就给你养伤补气了，你吃吧。”
“你呢？”他望了望她。“一起吃吧。”
“我不饿，喝碗汤就行。”她给自己盛了半碗鸡汤，坐在床边喝起来。
他们两个边吃边聊着，他感到身上的伤不疼了，心里的也是。
在困顿中他一直惦记在心头的想要去追根问底的初恋，此时，随着鸡汤里袅袅的烟气化解于无形，那团怎么也扑不灭棉花球，被鸡汤扑灭了。
“对了，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他吃了鸡喝了汤，擦擦嘴感谢着。“我会付钱的。”
“哎呀，虽然我很穷，请你喝碗汤还是可以的。”她摆摆手说。“我叫秦松月，你呢？”
“我叫付仁。”他说。“付出的付，仁义道德的仁。”
“嗯，人如其名。”她点点头。
“此话怎讲？”
“被打成这样都不还手，够得上仁义道德了。”她噗哧一笑。
他脸红了，想着自己在她眼中的第一印象，真想钻进老鼠洞。
“现在快十点了。”她看了看手表，想了想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在我这里住一晚，我去帮你买一件t恤。”
“可以吗？那太感谢了。”他说。“我真的太困了，倒下就会睡着。”
“那你睡吧。”她迅速拿了几样东西放进一个大帆布包里。“明天你走的时候，直接把门锁上就行。”
“您去哪里？”他问她。
“仓库。”她说。“那里也有洗浴间。”
“给您添麻烦了。”他有些过意不去。
“不要您您的，有点听不惯。”她关上门走了。
第二天，他感觉好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鸡汤的作用，伤口一夜结疤。
他给钱小兵打了个电话。
“钱叔叔，真是抱歉，我不能去您那儿了，我今天就回北京。”他笑着说。
“啊？钱满回去了，你也不来了？”钱小兵遗憾地说。“饭总是要吃的，不然，我们去你那儿，一起吃个饭？”
“不行，钱叔叔。”他连忙阻止，他这副样子，怎么能见人呢。“我马上就走了，没时间了，下回吧。”
放下电话，他稍微整理了一下，看着被扯烂的t恤，他正犹豫着怎么出门。
刚把门打开，看见门外的把手上挂着一个塑胶袋，袋子里面有一盒牛奶一块蛋糕，还有一件新买的蓝色t恤。
他拿进来穿上t恤，喝了牛奶吃了蛋糕，然后，在一张粉红色的便笺上写了四个字：“走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