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邂逅
飞机安全抵达,谢贝来伸了个懒腰,站直身子着急忙慌就想跟着人流下飞机,可他刚刚把身体从座位移到过道上,就被父亲一把拽了回来。
“你又打算开溜?又让你姐姐拿行李?”谢智远生气地说。“你姐姐到现在饭都没吃,她哪有力气背这么沉的背包。”
“哼!现在知道关心人了,老娘生病的时候,也没有见你端一杯水给我喝。”宁淑珍听了丈夫的话,狠狠地瞅了他一眼,哼着鼻子不悦地嘟囔着。
谢智远耳边听着妻子无休无止的唠叨声,强忍着不发脾气,可不知不觉把怒火发到了儿子身上。
“背上你的包,也拿上你姐的包,快点!”他没好气地对儿子说。
“我······我着急······”谢贝来心急火燎地挠头跺脚,一副想要冲下飞机的样子。
“干什么?下面有人等你吗?”谢智远越说越火大。“着什么急?急着赶去投胎吗?”
“唉,好了好了,我拿我拿。”谢贝来无奈地向飞机出口张望了一下,悻悻然抬起头打开飞机上方的柜门,大力地拖出来两只大背包,一只背在肩上一只提在手上,唉声叹气地跟着人流走下飞机。
宁淑珍冷脸而视,接着不声不响地跟在儿子后面,她不再唠叨咒骂,更没有挑拨是非,虽然她满脸怒气,却也不再说些什么了。
这么多年,他们夫妻的相处模式往往就是这样,平时她多言多语气焰高涨,他不做声,可是,一旦他火冒三丈的时候,她便会安静下来不吱声了。
看着匆匆拿下行李走下飞机的谢贝来,谢婉芷依然懒得动弹,她根本没有争先恐后的心情,她感觉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在一个无关紧要的旅程中,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人在旅途,脚步似乎比平常要快很多,涌出闸口的人流在各种各式的脚步中,如一片潮水涨出来,然后,又迅速消失在每一个路口,一波又一波,重复又重复。
在步履匆匆的人群中,钱满和付仁的脚步更加急促,两个人紧走慢走,神经紧张地尾随着那个走路飞快的香港人,一直跟到了左边道路尽头的一个洗手间。
“干一拳就跑。”钱满不动声色地交代付仁。“你看我眼色行事。”
付仁点点头。“看我不废了这个□□,让他变成港废!”
香港人到了香港,虽然还是昂头挺胸满眼狂躁,但是,看着身边走来过去大多数都是香港人,他终究少了几分在大陆人面前的嚣张和优越感,反而更像是一个平凡的正常人。
他转了转有点突出的眼球,熟门熟路走进了洗手间。
付仁尾随其后,十分敏捷地跟了进去。
洗手间里,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老棉衣的男人正在低头洗手,在香港依然炎热的秋天里,这个男人的装扮显得有些怪异。
香港人也注意到了,他讨厌地白了一眼这个邋里邋遢男人的背影,吹着口哨兀自走近小便池,边尿边吹,好像是在给自己把尿。
钱满先向门口看了一下,接着给付仁使了个速战速决的眼色。
付仁会意,深吸了一口气,抡起拳头正准备冲向香港人。
就在这一瞬间,穿老棉衣的男人忽然转身,对着正在撒尿的香港人就是一顿狂捶暴打,把个香港人惊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是该先憋尿还是喊救命,正要反抗,又被那个男人把脑袋按在小便池上,又是一顿盖头杀,香港人终于爆发出杀猪般地嚎叫,整个身体如一滩烂泥滑落到地上,刚要睁开眼睛,头上早被扣了一个满是污秽纸屑的垃圾桶。
前后不到十秒钟,棉衣人走出洗手间,拿下鸭舌帽脱去老棉衣,匆匆消失在人流之中。
钱满和付仁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怔怔地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再看看鬼哭狼嚎的香港人,两个人对视一眼心头一宽,怎么感觉那么舒畅。
门开了,谢贝来跑进来,他看着倒在地上哀嚎骂娘的香港人,好奇大过了惊讶,他赶紧上前问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香港人丢掉了身上的废纸篓,“唉唉”叫着准备追出去报仇,马上想起刚才死命揍他的老拳,于是,只能站起来去拿纸擦拭沾满尿水和污渍的脸,几个正在上厕所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提着裤子出来看热闹。
“我错过了什么吗?怎么回事?”谢贝来并没有同情香港人,而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付仁说。“太快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呢,那女人就不见了。”
“什么?是个女人?”几个看热闹的人在震惊中议论纷纷,就连香港人也觉得莫名其妙一脸懵。
“千真万确,是一个穿着大棉衣的女人。”钱满说。“我看得很清楚。”
“这么说,女人胜了?”谢贝来一副好戏没有看到的惋惜模样。“唉,我来晚了一步。”
“肯定是啦。”付仁微笑地点点头。
“滚滚滚!x你老母!”香港人穷凶极恶又有苦难言的样子,他晃着脑袋终是想不明白,于是,一边擦着流到嘴边的鼻血一边咒骂着在纸上写不出来的脏话,一瘸一拐地向外面走去。
看着香港人走了,三个年轻人不知为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东北大哥!请你收下我膜拜的膝盖!”付仁突然张开双臂叫了一声。
“啊?你刚才说是个女的?”谢贝来奇怪地看着付仁,再看看钱满,领略着他俩诡谲而憋笑的眼神,然后恍然大悟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钱满笑着问她。
“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就坐在他们前面。”谢贝来笑着说。“那个东北大哥怎么能忍下来呢?他是东北人哎,不出手才怪!”
“哈!这个你也能看出来。”付仁说。
“我知道东北人的,我有一个东北的同学,话不多,干就完了。”谢贝来好笑地挥了挥拳头说。“你们是哪里人?”
“我们是西北人。”钱满回答后又和气地问。“你呢?你是哪里人?”
“我台北人,我叫谢贝来。”谢贝来自我介绍。
“我叫钱满,他叫付仁。”钱满微笑地说。
“我们差不多大吧?我是八三年的。”谢贝来研究性地看着他俩。
“巧了,我们也是八三年的,哈哈!”付仁笑了起来。
三个人越说越投缘,相互留下了联络方式,便心情愉快地握手告别。
付仁这才急急忙忙去找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名字叫岳维美,是一个香港女孩,她比付仁大三岁,刚刚从事航空服务业不久,付仁与她的相识就是在飞机上,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两个人就谈起了没羞没臊的恋爱。
“你好,满哥。”岳维美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嘴唇一抿眼里含笑。“听付仁说你很厉害,在美国读书是学霸。”
“没有了。”钱满礼貌地一笑。
她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付仁的身边。“满哥,要不要在香港玩几天?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不好意思,我要转机回西安了,下次吧。”钱满说。
“我们只能在机场陪满哥吃顿饭。”付仁说。
三个人边说边一起往前走,与对面走过来的宁淑珍刚好相遇,她黑着脸忍着气一路都想发火的样子,跟这三个洋溢着青春笑脸又卓尔不群的年轻人擦肩而过的同时,她脸上隐晦愤懑的怒气与他们明朗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婉芷站在一个角落远远地望着母亲,她忽然觉得有些丢脸,看着那位空姐优雅地行走,而同样穿高跟鞋的母亲却好像走在抢银行的路上,没有半点优雅之态。
“你爸呢?”宁淑珍走过来恶声恶气地问。
“他和贝来去免税店买东西了,说是要给大伯伯的。”谢婉芷说。
“买买买,就知道买,好像他有很多钱似的。”宁淑珍一连串地抱怨着,眉头又深锁了起来。
“我们全家回大陆探亲,机票钱都是大伯伯出的,给他们买一些伴手礼也是应该的。”她说,她觉得母亲相当自私,或许因为母亲从小就是孤儿的缘故,她对于任何亲戚朋友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状态,给人一种无情无义的感觉。
”他不出钱谁会去那个鬼地方?除了机票,你以为我们住宿吃饭不用花钱吗?”宁淑珍皱皱鼻子说。“我们还要在香港住两晚,都不用花钱吗?”
听着母亲没完没了的抱怨,谢婉芷立刻觉得头痛欲裂,她不再吭声,麻木地把耳朵屏蔽起来并且转过头去,看见那个美丽的空姐停下来正在跟两个帅气的男孩说着什么,其中一个男孩应该是她的男朋友,两个人看上去那么美好,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璧人。
另一个男孩胸口前斜挂着一个黑皮软包,两只手腕护在皮包上像保护着宝贝一样,他高大帅气脸庞英俊,眉目之间仿佛还有一层淡淡的哀伤,令人迷恋与遐想。
在香港居然碰见这么帅真貌俊的男孩,她想,每一个女孩大概都愿意被他保护着吧,那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如果自己就是他怀中的那个宝贝,应该也会死而瞑目了吧。
她莫名其妙地突发奇想起来,想着想着,又觉得混乱迷茫的心扉在被遗弃中隐隐作痛,哀愁又滚滚而来,死死地把她困在悲伤里,逃不出去也找不到清晰的出口。
“姐,我告诉你一件事。”终于,谢贝来跑过来,后面跟着提着礼物袋的谢智远。
“我告诉你不要乱花钱的!”宁淑珍见丈夫买了东西,抢先抱怨起来。
“哎呀,没有多少钱。”谢智远说。
“你看看我,去年就想买一个手链,到现在都没有舍得去买。”说来说去,宁淑珍又把话题牵扯到自己身上,伸出空空的手腕让丈夫看。
“好了好了,到西安给你买,听说那里的玉器又好又便宜。”谢智远拗不过妻子的纠缠,只好说。
“姐,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刚才······刚才有一场好戏,唉,我没赶上看热闹······”谢贝来兴致勃勃地跟谢婉芷讲述着刚下飞机之后,洗手间里所发生的事情。
“我就知道!我早就看出来了,哈哈!我真的是料事如神!哈哈!”他津津乐道地夸赞着自己。
“有什么好打的,都是过客。”她轻轻地说,她并不感兴趣弟弟口中的“好戏“,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一行三人俊男美女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你俩走不走?”宁淑珍开始向外走,回头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谢贝来转身去追父母。
谢婉芷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跟在家人的后面走出机场大厅,呆滞的目光凝视着外面香港的秋天,萧瑟秋风中,她的眼睛,比秋天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