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只玉镯
何美丽迎着清晨的阳光，精心打扮了一番后去上班，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湖蓝色公主款式的裙子，每每揽镜自照，她都会为自己的可爱而着迷。
走过一排桂花树，嗅着金桂花的悠悠香气令她心情大好，索性折了几只插到工作台上的瓶子里，黄灿灿的花朵如诗如歌如梦，像极了她此时此刻的心境。
她轻轻地优雅地如公主般坐下来，举手投足变得格外谨慎和在意，她闻着花香，以前总觉得这个长照中心到处都是老人味，令她情不自禁生出几分嫌弃，而此刻她却发现，这里的桂花树如此美丽，在它的陪衬下，这个老人中心忽然变得情调高雅而脱俗。
她双手撑着下巴望向大厅外面的天空，映入眼帘的是树影后面那一片狭仄的天地，她不禁幻想那些她看不见的广阔世界，应该正等待着她去探索和征服吧。
她翻开记事本抽出一张纸在上面无意识地写着什么，写着写着，她竟然写满了付仁的名字。
这时，护理师阿珍正抱着一卷被褥走向洗衣房。
“阿珍姐，早！”她站起来打招呼。
“美丽，你今天好美哦！”阿珍看了她一眼说。“你的裙子真漂亮！”
“是吗？”她笑着转了一圈，她特意想让阿珍看看她的裙子，并且她也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阿珍姐，你今天好忙啊。”
“是的，我已经帮顾阿嫲洗了澡，我还需要更换她床铺上所有的东西，因为她······”阿珍话没有说完，人就走了。
“你是说顾合顺阿嫲吗？”她追了两步问道。
“是啊——”阿珍匆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洗衣房，远远地飘来了回答声。
阿珍是这里的老护工，工作认真细致又颇具爱心，忙忙碌碌没有一个小时，她就把顾合顺的床铺清理得干干净净，房间里也消了毒，然后推着顾合顺去餐厅吃早餐了。
何美丽看见吃完早餐的顾合顺回去了房间，便去敲了她的门。
“是美丽呀。”顾合顺今天的状态出奇得好，或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清瘦的脸狭上居然红光满面，红红白白好似婴儿的皮肤。
“阿嫲，你好吗？”何美丽及其讨好的语气。
“有什么事吗？”顾合顺抬眼看了看这个身穿公主裙的女孩子，她矫揉造作的举止同往常有些不同，说不出的怪异。
“没有啦，只是来问候一声。”她脸上带着笑，笑容里却夹杂着一丝讪讪的表情。
“哦。”顾合顺没再理会，她低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专心致志地在找东西。
“阿嫲，我来帮你。”她走上两步，热心地说。
“不用不用。”她连忙拒绝，扭头严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小心翼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墨绿色的首饰盒，视如珍宝般捧在怀里。“你出去吧。”她淡淡地说。
“哦，我只是想知道付仁他们什么时候来。”何美丽有些尴尬，轻轻地说了句。
“什么富人？你这个孩子怎么满脑子都是富人？穷人怎么了？”她敏感地看着她。
“阿嫲，不是那个富人，是钱满的朋友，他姓付。”她连忙解释。
“噢噢，你是说钱满的朋友，那个小付？噢噢。”顾合顺反应过来，有点抱歉地笑了笑。“你喜欢他？”
“哎呀，不是的！”何美丽立刻羞红了脸，赶紧跑了出去，她早就知道跟老人说话就是有代沟，唉！不问也罢。
顾合顺并不在意，一想到钱满，想到这个跟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孙子，她的脸上就浮起了慈祥的笑容，她看了看墙壁上的钟表，把捧在怀里的首饰盒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柜上，心中暗自算计着：他们应该来了吧。
何美丽没有探听到任何信息，悻悻然地坐在前台的转椅上发呆，忽然又从她的小坤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夸张的神态就好像一只鸭子欲做天鹅的飞翔，在痴痴迷迷的幻想中，她摆弄着的蓝色裙角恰似人鱼的尾巴，拍起了虚幻的浪花。
就在何美丽幻想之际，一辆深蓝色的越野车缓缓地驶进了长照中心的停车场，车刚刚停好，只见付仁第一个打开车门跳下来，然后伸手接过康晴儿抱在怀里的寿司盒子。
康晴儿兴冲冲地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轻轻一跃跳下车，嘴里一边嬉嬉笑着一边礼貌地道谢。“谢谢付仁哥哥。”
与此同时，康启然和钱满也打开车门走下来，钱满看了看拿在付仁手里装满寿司的精致饭盒，他有点疑惑地问康启然。
“康叔叔，为什么惠子阿姨不一起来呢？”
“阿嫲不喜欢我妈妈，因为她是日本人。”康晴儿想都不想抢先说。“妈妈也不想让我阿嫲因为看见她而血压升高，所以不敢来。”
康启然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似乎有阻止的意涵，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爸爸，我觉得阿嫲也不喜欢你。”康晴儿毫不掩饰又加了一句，作为昨天晚上康启然训斥自己的小小报复。
“是真的。”康启然对着钱满和付仁尴尬地笑了一下，不经意地咳嗽了几声，面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和惭愧，然后便一路沉默着带领大家走向一条宽敞干净的步道。
步道的一侧是清幽淡雅的花园小溪，另一侧则是整齐半新的几栋建筑物，前有繁花近景，后靠远山苍穹，这里算是一处美景天成的休养胜地。
一行人来到长照中心的大厅，何美丽看见了他们，立刻喜气撩人地站起来迎接，眼神里飘着妩媚的风情。
“嗨，康教授，你女儿又长高了耶。”何美丽跟康启然寒暄着，康晴儿的眼睛却在何美丽乱写乱画的那张纸上瞄来瞄去。
付仁若无其事地玩弄着台面上一只小小的地球仪，然后用手指弹了弹台湾的位置，扭头问康晴儿。
“晴儿，你知不知道，很久以前台湾和大陆是连在一起的。”
“真的吗？”康晴儿凑过小脑袋，眨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向地球仪。
“原本是一块非常漂亮的肥沃土地。”付仁眯了眯眼睛，无限遐想地形容说。
“那后来嘞？”何美丽也被他的话吸引了，她和康晴儿几乎同声问。
“后来嘛，地壳运动呀，连在一起的部分断裂形成了海峡。”付仁拿起小小的地球仪在手中一转，好笑地打了个响指。“就这样裂开了，嘣！”
“轰！”的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吓得楼层里的护理人员纷纷跑出来张望，有几个人从门口跑过，慌慌张张地说。
“爆炸了！爆炸了！”
远处正有一股黑烟从一栋居民住宅上升起，康启然皱着眉头看了看，然后对钱满说：“你先带妹妹去见阿嫲，我开车过去，看看有什么人需要帮忙。”
“康叔叔，我跟你一起去。”付仁自告奋勇不由分说迈着急促的步伐，跟着康启然又奔向了停车场。
钱满和康晴儿对望了一眼，便手拉手一同走去房间。
“钱满哥哥，这个姐姐真的喜欢付仁哥哥呢。”康晴儿的小心思却在何美丽乱写乱画的那张纸上。“我看见她在写付仁哥哥的名字。”
“我也看见了。”两个人偷偷地笑。
纷乱之中，何美丽已经跑到了门口，目光空空茫茫地望着远处的烟雾发呆。
顾合顺也听到爆炸声，她有些担心，准备开门去找阿珍，恰好钱满和康晴儿推门走进来。
“奶奶，您吓着了吧？”钱满关心地望着她。“是前面有一户人家发生了爆炸事故，康叔叔赶过去帮忙了。”
“哎哟哟，太可怕了！”顾合顺说着，示意康晴儿把装满寿司的盒子放在床头柜上。
“阿嫲，这是什么？”康晴儿放好盒子，发现床头柜上还有一个古旧的首饰盒，好奇地问。
“你打开看看。”顾合顺十分宠爱地望着孙女，抬手指了指首饰盒。
康晴儿拿起来慢慢打开，里面放着两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哇！真漂亮！”她拿起一只戴在手上，在阳光下左看右看兴奋不已。
“这个原本是要给你妈妈的，现在留给你做结婚嫁妆吧。”顾合顺说。“你好好收着，不要弄丢了。”
“阿嫲！人家还小嘛，我不要听。”康晴儿撒娇地扭了扭小身体，在春花烂漫的年纪里，她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永远有一种不急着长大的幸福，让人羡慕不已。
“好吧，不说。”顾合顺宠溺地笑着，再次叮嘱她。“可要收好它。”
“嗯！”康晴儿应着，把玉镯子放在小脸上感受着那一份冰清玉洁。
“钱满，你来。”顾合顺拿起另外一只镯子递给他。“这个是给你的。”
“我不要，奶奶。”钱满连忙说。
“不能不要，这是阿嫲唯一能够留给你俩的纪念。”她说。“送给你结婚的伴侣吧，你和妹妹一人一只也是公平。”
“那······等到那一天，您再给我吧。”他想了想说。
“傻孩子，阿嫲恐怕等不到那一天。”
钱满无语地垂下头，有些悲伤。
“虽然启然跟我说得很含糊，但是，我心里什么都明白，阿嫲还不是老糊涂。”她笑着拉过他的手，把白玉镯子放在他的手掌上。“或许，你还不知道，你······”
“奶奶，其实······我全都知道，很早就知道了。”钱满握着冰凉的白玉镯，轻轻地说。
“哦？”顾合顺惊讶地看定他，接着便喜上眉梢。“你认我这个奶奶了？”
“当然！奶奶！”他握着她的手，眼角有些湿润。
她落泪了，她温存地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他们都说你是天才，果真是的！”
“钱满哥哥在美国名牌大学读书呢。”康晴儿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插了句话。
顾合顺笑了，望着孩子们手中的白玉镯，它们载满了她家族的历史，那仿佛就是她这一生的岁月，百感交集中她同时又感受着被传承的喜悦。
她笑了，这一生漫长又短暂，多少辛酸往事如海浪汹涌叠起，如今，全都落入她深井一般沧桑幽然的眼睛，尘埃落定，重负如释，命运的暴风骤雨又由谁来决定，上帝？自己？还是甲乙丙丁？这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体会到了圆满。
“钱满，阿嫲要拜托你一件事。”她低低地深沉地说。
“什么事？奶奶。”钱满关切地看着她，仔细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