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台北之秋凉上
夜幕渐渐退去,天亮了,又是一个告别昨日迎接今朝的新鲜世界,又是一个红日照常升起的明媚清晨。
光阴里的春夏秋冬总也踏着分秒无误的脚步,四季的轮回又送来了一个秋意正浓。
一轮闪着金光的太阳把气势恢弘的光速华丽丽洒向人间,千丝万缕的光线把世界编织得如此梦幻,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并且谁也逃不过它温暖的环绕。
中国台北的秋天,热力刚好,秋风不燥,舒适宜人。特别是天光乍亮的早晨,美丽的的晨曦笼罩着大街小巷,隐隐绰绰的都市丽影瞬间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山川河流,大厦小楼,热热闹闹,密密匝匝,紧随着一个个早餐店铺升起的炊火和邻里街坊互相问候的招呼声,古朴明快的人文气息立刻让这个不大的都市有了生命的味蕾。
的确,台北是一个有着细腻味觉的城市,这里有许多的餐饮老店,总是坚持在一处熟悉的地点,墨守成规兢兢业业,日复一日而忙忙碌碌,守着先祖传承下来的古早味,聚拢着一家老小过着知足常乐又和和气气的小日子,这大概就是台湾人常常挂齿不忘的小确幸吧。
无论是在静街还是繁华闹区,你都能看见各式各样风味独特的街边小吃,没有富丽堂皇的装饰,却有一种独领风骚的特别滋味让你爱到难舍,走过路过实在忍不住给自己的胃加餐,或点一份美食边走边吃,或坐下来边吃边聊,有时也邀来朋友一起品尝,在那些普通平淡的日子里,伴着细雨微风霞光落日和偶尔机车飞驰而过的轰鸣声,多年以后,竟成了人们记忆深处总也挥之不去的一抹家乡味。
在一个深街静巷的交叉路口,有一栋极为简陋平凡的浅灰色两层小楼,一楼的拐角处开了一间牛肉面馆,门店的招牌用白底深蓝字样粗放地写着“牛肉面”三个大字,门牌下方有几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爬藤植物,它们长势固执而无法阻挡地攀爬缠绕到屋顶,枝枝蔓蔓,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遮盖了半个牌匾,在这样明朗的秋日里,不禁让人产生几分不太协调的窒息感。
几只白鸽时而在空中回旋,时而又慵懒地在街角踱步,“咕咕咕咕”警觉着人们的一举一动。其中,有一只灰白的小鸽子忽然跳到一张暗红的椅背上,然后点着机敏的小脑袋又蹿到桌边,蹑起它的小爪子轻轻移动,显然它正在觊觎桌上那一碗飘香的牛肉面。
吃牛肉面的人并没有赶走它,只见他轻轻挑出一根面,慢慢地放在桌角,然后善解“鸽”意地向后挪了挪身体,以便让它接近食物而不会产生惧怕。
“先知!嘿嘿!”突然,一双带着露指黑皮手套的大手猛地撑到桌子上来,桌脚不稳“吱“地一声斜晃,吓得小鸽子瞬间惊起拍翅狂飞。
一个身形高大目光凌厉的年轻人赫然出现在眼前,他虽然嘿嘿笑着,但表情还是有些僵硬,行为举止略显无礼。
被称为“先知”的男子泰然自若地抬眼一瞥,毫无惊慌之色又懒得出声,他埋头继续吃面,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心中有故事,眼中有沧桑。
“先知,先知。”年轻人一边叫着一边用脚“哗哗啦啦“勾过来一张椅子,地动山摇般一屁股坐下,他那一头金灿灿如麦穗般直立在头顶的神奇发型随着他坐下的身体原地颤动着,不同凡响又晃人眼球。
他皮肤黝黑身形健壮,五官周正却年轻气盛,穿着奇装异服的裤子上面全是标新立异的破洞,他甚至在自己的右眉骨上也穿了两个洞,并且在上面斜插着一根令人惊心的银针,他裸露的手臂和胸膛口到处都是斑驳夺目的刺青,这些渗透到他皮肤里的颜料仿佛就是他生命的图腾,彰显着他耍酷就要酷到绝版的誓言。
“先知”始终无语,他回转身子去寻找那只小鸽子,可惜它早已飞得无踪无迹,消失在一排芭蕉树的后面。
他狠狠盯了一眼这个莽撞的年轻人。
“先知”看上去五十开外,素衣长裤骨骼清奇,有点像古代那些可以飞檐走壁的绝世高手。
他留着长长的山羊胡,足有一尺长的花白头发被他用橡皮圈束在脑后,再加上他肃穆深邃的眼神,让他自带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道骨仙风,而他脸上波澜不惊的神情和轻描淡写的处事态度,总会让人平添好奇,猜测他镇定自若的风骨里应该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与他四目一触,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这两个不同年龄的男人显然来自两个不同的年代,但相同的是,他的长头发山羊胡和他的洞眼刺青都同属于各自时代里的非主流,正因如此,他与他之间,心照不宣又似是而非地共存了几分心心相惜。
“你换了女朋友?”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跟着年轻人一起走来的女孩,轻声问道。
那个女孩此时在一张有遮阳伞的桌子旁坐下来,用贴着超长假睫毛的大眼睛翻看着餐饮价目表,夸张的黑睫毛上下翻动,不禁让人联想到刚才那只翻腾着翅膀的小鸽子。
“她才20岁,嫩吧?”年轻人嬉皮笑脸地说,嘴角带着一丝下作与得意。
“谢婉芷是怎么回事?”他慢条斯理地问,不慌不忙地喝了几口牛肉汤。
“唉!那个女人太烦人,我们分手了。”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所以,你把她气去了大陆?”他又问。
“你怎么知道?”他有点惊讶。
“我是谁?”他问他,目光逼人。
“你······你是先知呀!”他笨拙地回答,突然发现自己显得有些蠢。
“你这辈子跟她分不开的,不信走着瞧。”“先知”思索片刻,然后打赌似地对他说。
“既然如此,那急什么?先让我快活几日吧。”他嘻嘻笑着,伸手摸了摸颈上的骷髅项链。
“王安旋!你!”“先知”震惊地瞪大眼睛,对他的粗蛮荒唐投以教化不来的厌弃神情,然后放下筷子深深叹道。“看来蠢真的是一辈子的事!”
“大家都是男人嘛。”王安旋弱弱地说了句,不怀好意的笑容在尴尬中逐渐消失了。
“不要纵欲过度,当心小命不保。”先知”盯着他的黑眼圈无奈地摇摇头,又叹了一声。“人又不是畜生!”
“没没没······没有啦······”他虽然脸皮厚比城墙,但是听到这样□□裸毫无遮拦的忠告,他还是有点承受不住,有点不堪······
他想到昨夜与鹂鹂翻云覆雨不眠不休的情景,感觉就像一个小丑被扒光了衣服,顿时让他无地自容。
“你快30岁了吧,还在这一套上打滚,游戏人生最终还是先玩残了自己。”“先知”把牛肉面碗往前一推,直起了脊背语重心长地看着他,然后又好像自言自语地问。“你怎么不结婚呢?”
“谁会结婚,我又不傻!”他厌烦地锁住眉头。“要不是谢婉芷整天闹着结婚,我们也不会分开。”他一副烂人嘴脸,他就是这样一个宁惹桃花债不沾夫妻缘的主,或许与他幼年时父母离异的家庭有关。
“唉!那就等着后悔吧。”“先知”惋惜地摇摇头。
“等我顿悟了,再说!”他满不在乎地揉着因为睡眠太少而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的顿悟有可能只是别人的常识,可怜呐!”“先知”抽过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嘴巴,又撸了撸他的山羊胡须。
他终身未婚,常年以算命为生,不知为什么,他对王安旋似乎特别关心,潜意识里总拿他当儿子对待。
“那又怎样?”王安旋轻轻嘀咕了一句。
“人类的本能就是繁衍子嗣,这个你该懂吧?”“先知”循循善诱地对他说。
”我没有这个本能。”他倔强地昂着头。
“因为你没有责任心嘛。”“先知”白了他一眼。“怎么看你跟谢婉芷都挺配的,不是我说你,人家把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你,可你却······”
“也不能这样讲啦。”他打断“先知”的话,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不是也把最好的青春给了她?再说了,她就算不跟我睡,她睡在自己家里难道就不会失去青春啦?”
“啊?”“先知”对他的歪理邪说一时无语,震惊之余从眼角流露出“你简直不是人”的轻蔑之态。
“好了,你不要教训我了。”王安旋发现“先知”及其反感的眼神,语气也不再那么张狂,有点收敛地低下头嘟囔。“你不是也没有子嗣吗?”
“我跟你怎么一样?我是看相说命之人,因为泄露太多的天机才······”“先知”还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又不屑做任何解释,清清喉咙打算起身离去。
一听到“看相说命”这四个字,王安旋像是被触动了神经,立刻紧张了起来,他赶紧扶住“先知”的胳膊,声音低低地央求道。
“先知,先知,我正要找你给我看看呢,我最近总是感觉怪怪的,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先知”望着他不安的眼神,又不得不坐下来。
“怎么了?”
“不知道哎!”
“生病了?”
“没有啊。”
“先知”拿过他的手看了看,然后再仔细看看他的脸,他乖乖地端坐在那里,仿佛面对着一个望闻问切的老中医,眼神里充满期待。
“我最近总是不顺的样子,有点怕怕的感觉,又好像什么东西忘记了,可又总是想不起来,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脸上的愁云惨雾开始升腾,他想尽量说明白,可是总觉得词不达意。“我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好像无法集中精力······”
“别说话。”“先知”阻止了他,十分重视地抬起手掌在他的眼前划过,认真专注的神态里居然有一种令人信服的“专业感”。
他立刻闭嘴,这个连父母都惧怕他三分的混世青年,却能在“先知”的“魔法“下心悦诚服,着实有些奇怪。
“先知”凝神盯住他,犀利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他的脸,那目光宛若一把扫除心魔的大扫帚,“哗”地一下,似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把他心中的迷惑恐惧以及荒诞陆离通通朝一个方向逼去,令他有一些莫名的晕眩。
他无声无息地端坐在那里,麻木眩晕中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去庙里拜拜吧,图个心安。”“先知”说,如同开了药方。
“我没有时间。”
“有时间泡妞?”“先知”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你印堂发黑,是灾难之象。”
“先知,你就帮帮我吧。”他急了,两只手都扶在了“先知”的胳膊上。
“血光之灾啊!”“先知”同情地叹了口气。
“有这么严重?”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命都不想要了吗?”他盯着他。
“先知,你帮帮我吧,你做个法把灾消了,我只相信你。”他紧锁着眉头,想来想去,以他的智商能想到的也就是花钱免灾,于是他打开皮夹,拿出几张新台币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先知,拜托了,我最怕去庙里,你是知道的。”
“唉!好吧。”“先知”勉为其难地答应着,想了想又说。“你以后还是会跟谢婉芷在一起的,我先把话说下。”
“哦。”他含含糊糊地回应着,半信半疑地耸起了肩膀,眼睛里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狂躁之气。
“信不信由你。”“先知”站起来,按下他由于迷惑不安而高高耸起的肩头,再无多话,收钱走人。
这是他俩奇特的交易方式,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先知”走了,秋风吹起他宽松的裤管,舞在风中的头发和山羊胡让他显得特立独行。
王安旋似乎被“血光之灾”给震慑住了,望着“先知”走远的背影,他有点失魂落魄地搔搔后脑勺,习惯性地骂了一句“三字经”,强壮的身体里面好像有一只恐怖的幽灵让他不寒而栗,他的表情有点别扭,默默地站起来走向女孩,他感觉脚步轻飘飘的甚至有些踉跄,然后就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了下去。
“安旋,他是谁嘛。”女孩子早就点好了餐饮,此时,正用吸管吸着一瓶冰镇汽水,她有点好奇地看着呆若木鸡的王安旋,嗲声嗲气地问。
“他······他是一个算命的。”王安旋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又故作轻松地翘起二郎腿抖了抖。“他算命很准,我们都叫他先知。”可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先知”算的不准。
“先知?哇!那他一定很厉害。”她感兴趣地眨着眼睛,夸张的假睫毛一上一下飞舞在她青春洋溢的脸上,显得很是累赘。
她长相不错,弯眉大眼,拥有妙龄少女的强烈气息,但是,却因为脸上画蛇添足般厚重的妆容显得土气和老气,让她看上去超越了她实际的年龄。
他似乎还在发呆。
“你们在聊什么呢?安旋?”她看着发呆的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的手指如水葱般雪白漂亮,精致的美甲上涂着不同颜色的指甲油,只是随意地在人眼前一现,就能让终日忙于家事的辛劳主妇羡慕不已,毕竟她们也曾经拥有过双手不沾春江水的奢侈年华。
他望着她美美的手,眼神里有一丝错乱和复杂,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脸凑向她,一本正经地问。
“鹂鹂,你觉得我印堂发黑吗?”
“印堂在哪边?”她天真地问。
“在······”他居然也说不清楚确切的位置,一下卡住了。
他与她同样追求着肤浅的自以为是的潮流,而两个人身上那份不稳定的气质和浑噩无知醉生梦死的状态倒是非常吻合当下颓废的潮流感,让他们总是透着异于常人的浮夸和洒脱。
而此时此刻,这两个潮流登对的年轻人,除了拥有挥霍无度的青春之外,也有一种读书太少的可怜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