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披麻戴孝的游戏
同样的夜晚,心潮澎湃久久难眠的还有一个叫何美丽的女孩。
何美丽是台北市一个长照中心的前台接待员,这是她从学校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样貌平凡也并不伶牙俐齿的她原本对这份工作是满意的,可是就在两天前,她陪同好姐妹去算命,回来之后,她那平庸安份的心境便起了波澜。
当算命师看见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签纸上时,突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说道:“何美丽,何其美丽,你的命不错嘛,公主命也不为过,会嫁给幸福哦。”
大师之后还说了什么她几乎没在听,而“公主命”这三个字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原来自己果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啊,她宛如戴上了公主的桂冠,瞬间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都有了公主的气派,高贵到不行。
然后她就遇见了那个男孩。
确切地说应该是两个男孩子,两个同样身材高大、长相英俊帅气的大陆男孩,他们看上去青春阳光又斯文得体,不卑不亢的眼神透着自信和善良,潇洒自如的举止洋溢着青春的荷尔蒙,暖暖的笑容里竟携带着几分迷人的绅士风度,这显然刷新了她对大陆人的刻板印象。
“我来看望顾合顺奶奶。”一个长着俊美下巴的男孩子彬彬有礼地对她说。
“好的,请在这里登记一下。”她把登记名簿拿出来。
他低头签名,眼皮垂下来睫毛又密又长,当她接过签字簿时,她知道他的名字叫钱满。
钱满走去探视的房间,而另一个随同的男孩进去没有几分钟就出来了,他在前台踱了几步,便坐在大厅一侧的沙发上。
他的眉毛浓密眼睛亮亮的,瘦长的脸型陪衬着清爽的发型,看上去很像电视里的男主角,他望着她总是微笑。
“他们在聊天,我就不进去了。”他的笑似有情还无意,他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她的心扉便像触到了闪电,她激动不已地想,这应该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了吧。
然后,她为他冲泡了一杯绿茶。
“这是台湾的高山茶。”
“好香啊!”他接过茶来道谢。
她觉得他的这一句“好香啊”应该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指茶香,还有一层是指她香,还好今天她擦了香水,她暗自庆幸。她偷偷瞟了他一眼,看他的眼神就知道,那是一种暧昧的目光,让她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她是谈过恋爱的,她知道这目光的深层意味,这显然就是倾心于她的眼神了。
“你们大陆应该没有这么香的茶叶吧?”她带着几分优越感说。
他先是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她在他的眼睛里窥视到了藏也藏不住的喜欢,她曾经看到台湾媒体的主持人这样评论两岸姻缘:大陆男孩对台湾女孩通常只会在仰慕中充满遐想与渴望,他们并没有胆量去追求,因为他们觉得高攀不起。
想到这里她有些气馁,如果他疯狂追求自己的话,她是愿意给他机会的。
他放下茶杯站起来,扭过头去望着沙发背后的一面墙,墙上贴着长照中心为长辈们举办各种活动时的留影,他专注地看起来。
她以为他害羞,便主动与他闲聊起来。
刚刚聊了几句,他便问她的姓名,他终于按耐不住了,她惊喜地想着,内心砰砰如小鹿乱撞,她领略着他痴迷的眼神,莞尔一笑低垂着眼眸说。
“我姓何,我叫何美丽。”
“哦,何小姐。”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又专注地看起了墙上的照片。
果真!大陆的男孩子真的没有主动性,看来非要她亲自提点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她问他。
“付仁。”他说。
“富人?”
他望着她笑起来。
“我就知道!我这名字每次都得跟人解释半天。”他笑着解释。“我是付出的付,仁义道德的仁。”
“好有意思的名字!”她也笑了。“你朋友叫钱满,你叫付仁,有趣!”
“说来话长,哈哈!”他笑着,有一点尴尬又有一点自嘲,他笑起来很有魅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片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笑脸让她感觉好温暖。他说“说来话长”,那意思是要跟她长谈吗?她暗自思忖着,更加心动了。
“你是大陆哪里的?第一次来台湾吗?”她笑着问他,心中却有点惋惜,一般的台湾人是瞧不起大陆人的,一想到大陆,她的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一片荒蛮之地。
“西安。”他说。“我第二次来台湾,我朋友钱满是第一次来。”
“台湾很好吧?”
“嗯。”
“跟大陆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她的眼睛里忽然飘来一丝高高在上的炫耀神态。
“是很不同,你们这里把花生叫土豆。”没想到他这样说。
“你们那里有台北这么高的楼吗?”她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于是再问。“你们应该也没有高速路吧?”
他望着她同情的目光,有点迷惑。
“我听说大陆很穷的时候,吃树根和树皮的。”她又说。
“以前的年代,听说台湾人也吃过香蕉皮吧?”他反问。
“哪有那么夸张啦!”她不屑地斜了斜眼角,一副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台湾人吃香蕉皮,那么香蕉给谁吃呢?猴子吗?”
“哦哦。”他如梦方醒般点着头想了想。
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她谜之自信,他也积极配合,两个人就这样驴唇不对马嘴地交流着,表面看上去还是极其祥和的。
没多久钱满从房间里走出来。“奶奶需要休息了,我们明天再过来。”
“走吧,去吃牛肉面,我饿了。”付仁赶紧站起身。
钱满忽然觉察到前台小姐眼睛里有股恋恋不舍的神态,于是微笑地对她点点头,说道。“我们明天再来,谢谢你!”然后,他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付仁的后背,两个人一前一后说笑着走了。
何美丽望着他俩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算命师说过的话:“你一定会嫁给幸福。”他刚好姓付,“幸福”和“姓付”,这不是谐音吗?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姻缘吗?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道暧昧的光影,照射在她喜滋滋的心扉,幻想令她面红耳赤,第一次,她感觉一定是她的爱情来临了。
哪有少女不怀春,那天夜晚,何美丽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房如若患上了相思,在遐想中心旌荡摇了。
而同一时间,被何美丽惦记在心的付仁却混混沌沌毫无知觉。
他原本在北京大学读书,此次的台湾之行,主要是应他最铁的发小钱满之邀,陪他一同来拜访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叔叔,这是当初钱满在电话里跟他说的,自从钱满在美国读大学,他俩已经快两年没有见面了,这是钱满第一次回国,他当然不会拒绝好哥们的邀约,想都没想马上办好通行证、订好机票,马不停蹄地从北京赶来台北,也足见他俩友谊之深厚。
另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结束台北之行后,他俩会一起飞往香港,他特意定了女朋友的那一班飞机,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目前,他俩在台北的住处是钱满的叔叔康启然教授的家里,康家人对他们非常热情与周到,真是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丰盛的晚餐后,付仁端着甜品在一个及其奢华的按摩浴缸里泡澡,虽然他家的经济状况很不错,但是相比于康教授家的豪华程度,他还是略显惊讶与好奇,所以他一定要试试这款新式浴缸,可以回去推荐给爸爸。
付仁泡完澡出来,正好看见康教授的女儿康晴儿在跟钱满说着什么,两个人嘀嘀咕咕边说边笑,康晴儿“咯咯咯”地笑声一阵盖过一阵,满是童真的声音格外动听。
“这个按摩浴缸简直绝了!”付仁撸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赞叹地说了句,忽然又发现两个人看他的眼光不同寻常,于是问道。“你俩在笑什么呢?”
康晴儿依旧是“咯咯咯”地笑。
康晴儿只有十岁左右,长相清纯甜美,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无拘无束的笑声里藏有几分男孩子的个性,虽然她与他们相处不到两天,但是却出奇得投缘,宛如兄妹。
“你俩又在笑我,是不是?”他敏感地问。
“你猜!”两个人一同说。
“猜个锤子!”他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咯咯咯咯!”康晴儿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又是一阵大笑。“付仁哥哥,什么是锤子?”
“欸——锤子就是石头剪刀布。”付仁随口一说。
“那我们来玩石头剪刀布吧。”康晴儿一下子扑到付仁歪斜躺倒的沙发上,搬住他一只结实的胳膊摇来摇去,虚张声势地张大嘴巴。“不玩就咬你!”
她是一个独生女,处处都能体会到没有兄弟姊妹的孤独,忽然家里来了两个大哥哥,她肯定是分分秒秒地抓紧时间同他们玩笑嬉闹,释放着她精灵古怪的天性。
“喂,仁弟!”钱满走过来也装腔作势地砸了他一拳。“你可真厉害,连前台小姐都不放过!”
“我怎么了?”付仁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你没看见那位小姐对着你犯花痴吗?注意点儿影响。”钱满无奈地摇着头,又忍不住笑了。“喂!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猜!”付仁嬉皮笑脸。
“猜个锤子!”钱满和康晴儿又是异口同声。
之后,三个人都笑倒了。
“总之,要注意点儿影响。”钱满再说了一句。“那是我奶奶住的养老院。”
“我什么都没做,天哪!”付仁做出了一个“我这该死的魅力”的无辜表情。
钱满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满哥,你怎么都不相信我了,我招谁惹谁了?”付仁一脸委屈地叹道。“该不会别人不高兴,我就得披麻戴孝吧?”
“好,戴吧。”钱满耸耸肩,打开门去楼下的厨房。
“付仁哥哥,什么是披麻戴孝?”康晴儿把付仁使劲往上拉,不许他躺下。“我们来玩披麻戴孝吧······”
之前在厨房里清洁的菲佣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只有康启然的妻子惠子正在厨房的砧板上切东西,看见钱满走下来,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刀具,笑脸迎人地望住钱满。
“钱满,你需要什么吗?”她客气又可亲地问。
惠子是一个日本女人,看上去不到50岁,皮肤白皙、面容姣好、身材也并没有中年发福,她看人的目光总是笑眯眯的,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烦心事。
听康启然说,惠子十多岁就来台湾省读书,大学毕业之后遇见了康启然,从此跟着他定居在台北市,很少回日本,几年前她的父母相继离世,她便更加没有回去日本的念头了。
惠子的中文里带一点日本语调也有一点台湾腔,如果你不知道她的背景,很难猜到她是哪里人。
“惠子阿姨,我来拿杯水。”钱满微笑着说。
“想要喝茶吗?还是咖啡?鲜榨果汁也有的。”她热情地说。
“水就好。”钱满说。
“热水?冰水?柠檬水?还是常温水?”日本女人对细节的追求让人感到很舒服。
“给我一杯柠檬水吧。”钱满想了一下说,看见她正在准备一些食材,于是问。“在煮饭吗?”
“哦,我先准备好材料,明天一早做一些寿司,你们带去跟阿嫲一起吃,她最喜欢吃寿司了。”惠子倒好了一杯柠檬水递给他。
“谢谢惠子阿姨!”他接过水道谢。
不知为什么,惠子对钱满的过于客气和热情,总让他感觉到他与她之间藏着几分难以诉说的别扭和尴尬,语言里、举止里、眼神里、笑容里,种种的细节里,说不出来的微妙的距离感其实两个人都感觉得到。
“钱满,嗯······”惠子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你康叔叔好像有话要跟你说,他现在在书房。”
“哦,好的。”钱满喝了口柠檬水,点点头转身向楼上走去,两个人的目光匆匆交会之后,便相互消失在对方的视线里。
康启然正在书房的电脑里处理一些文件,看见钱满敲门进来,连忙示意他坐下。
钱满观察到康启然的眼睛里不仅仅只是尴尬,他似乎有万语千言想跟他说,但是却陷入了欲说还休的两难窘境,好像他们双方都知道对方肯定想说些什么,但是只要一方不说出口,两个人都只能默默承受着,什么都不说。
“钱满,你今天去见阿嫲,她开心吗?”康启然微笑着。
他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依然风度翩翩,有着成熟男人的各种魅力,脸型眉眼和直挺的鼻梁都会让人联想起他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如今多了一份威严,可谓是魅力不减。
“奶奶今天挺开心的,让我明天还去看她。”钱满坐在康启然对面的红木椅子上,手里依然端着那杯柠檬水。
“多谢你了,阿嫲平常很烦我们去看她,我也就是看她一眼,多半时候她就要撵人了。”康启然有些惭愧地说。“这下好了,阿嫲喜欢你,你劝劝她搬回来住吧,她身体越来越差了,还是住在家里比较好,我们也好照顾她。”
“好,明天我跟奶奶说。”钱满点点头。
“钱满,这是我特别定制的一块表,送你做个纪念吧。”康启然说着打开桌子上面一个精致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看上去非常昂贵的手表。
“这个太贵重了,康叔叔。”钱满看着手表说。“我不能要。”
“收下吧,钱满。”康启然真诚地说着,并且不容分说拉过他的手腕帮他佩戴起来。
钱满便不再拒绝,放下手中的柠檬水,伸过手去让康启然细心地给他系表带。
两个男人同时注视着这块表,不知不觉肌肤的碰触让他们的心底升腾出一种温暖入骨的亲情。
康启然替钱满戴好手表,欣慰地拍拍他的手,开心一笑,正要对他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三楼钱满和付仁的房间里传来叮叮咚咚巨大的声响,夹杂着康晴儿肆无忌惮的笑闹声和付仁企图劝阻的声音。
最先跑上去看的是那个胖嘟嘟的菲律宾女佣,然后她就被逗乐了,捂着嘴巴“嘿嘿”地笑。
惠子忙完厨房里的事情,一边取下围裙一边走上来,惊见女儿蓦地扮成一个头绑白丝绸、身披白麻布乱蹦乱跳的小怪物,地上摊着一堆白色浴巾和白色床单,付仁正在勉为其难地收拾着。
惠子连忙制止女儿,但口气依旧是温柔的。“晴儿!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乱?哎呀!那不是我的裙子吗?”
“妈妈,我在玩披麻戴孝呀,你看,像不像?”
“啊?!这是什么嘛。”惠子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晴儿!”康启然和钱满跟在惠子后面走上楼,看见女儿在玩如此不吉利的游戏,康启然大喝了一声。“玩什么不好?玩披麻戴孝?你这个小孩子越来越不像话啦!家里人都好好的,你还······什么像不像!”
一直处于傻乐疯癫状态的康晴儿忽然看见爸爸冲她发火,立刻吓得安静下来,站在床边扶住床头,嘴巴憋呀憋的一副想哭的样子
“叔叔,不要骂她。”付仁牵着康晴儿的手一边安慰她一边垂头丧气地说。“如果她哭了,就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