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山狩猎（下）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时宋行便睁开了双眼，赵猎户的呼噜声如同打雷般不说，只是他从小到大，谈不上穷奢极侈，但也是锦衣玉食，这干草上，着实是难受，几乎一整夜都是在昏沉沉中度过。
睁眼后，只见赵猎户刚从外面钻回来。
“来，宋老弟，洗把脸”
经过一天相处，赵猎户也不再拘谨。
宋行接过水壶，先是猛灌了两口水，才开始洗脸。
“我刚刚去外面转了一圈，布了些陷阱，再等两天回来，说不定有猎物上钩”赵猎户得意洋洋的说道。
说罢坐了下来，取下身后的弓箭，弓箭身长足以到他的脸庞处，整个弓身是一根弯曲的黑褐色木质，弓的两侧是两根弯曲的牛角，两根牛角的根部紧紧拉着一根粗壮的线绳，看上去十分沉重。
宋行眼睛一亮，他在宋府的校场把玩过弓箭，但府上的弓箭为了方便衙役，只有二十斤重，可反观赵猎户的这把弓，恐怕足足有五六十斤。
“老哥，你这把弓，好啊”
“宋老弟好眼光，这把弓是从我爷爷那里传给我的，用了快二百年了，不知助我射杀了多少猎物”
赵猎户坐在原地，又取出五根箭矢，箭矢锋利无比，在阳光下反射着摄人的光芒。
只见他又掏出一瓶装有褐色液体的瓶子，用一块布轻轻沾了点液体，涂抹在箭矢上。
“这是风麻散，涂抹在箭头上，射中猎物以后，不出一时三刻，不管是豺狼还是虎豹，保证站不起来！”
宋行眼睛越看越亮，这可是好宝贝啊。
当即伸手抓向那把牛角弓，想试试威力如何。
赵猎户见状摇摇头，也不说话，心道这牛角弓，即便是常年跟着狩猎的儿子也拿不起来，更何况宋行这个富家少爷。
只见宋行右手握住弓身，微微发力，牛角弓一动不动，见状，宋行一咬牙关，全身发力，整个弓身才缓缓上升。
赵猎户见状，眼前一亮，这牛角弓他儿子想要举起来，都颇为费力，因为这把弓不仅仅是五六十斤，实际上已经有百斤之重，他乃是长年累月已经习惯了这种重量，再加上他幼时曾习过武，才练就了一身蛮力。
宋行举着牛角弓，几个呼吸后才缓慢的放了下来，即便是他，也有些吃力，赵猎户不知道，宋行虽然山珍海味，但从小没少在宋府的校场上锻炼，力气要比同龄人大上不少。
“果然是把好弓！”宋行心想。
“宋老弟力气果然大，看不出来，你这身子骨比我儿子瘦小多了，力气却比我那儿子都大。”赵猎户夸赞道。
宋行摇摇头说道：“老哥谬赞了，昨日宋行来此山时，光赶路都已经气喘吁吁，更别说老哥你身负百斤重的牛角弓，自愧不如啊。”
说到这里，赵猎户已经收起了小瓶，重新将弓背在了身上，将抹好药液的弓箭塞在大腿上的箭筒里，哈哈一笑说：“老弟不必谦虚，老哥我毕竟是靠这东西吃饭的，要是准备好了，你我出去山上转转”
此时大青山中，雾气已经完全消散，日光洒在林中，树叶上的雨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伴随着风儿沙沙作响，地上满是枯枝落叶。
“要想找到大的猛兽，在树林中一定要注意地上有没有动物的粪便，要是有，多半就在附近。”
进了山林，赵猎户便一脸凝重，眼珠四处张望，仔细观察着附近，同时对着宋行叮嘱道。
宋行也格外认真，四处观察。
二人在林中不断穿梭前行，忽然，宋行站住脚步，紧接着，赵猎户也停了下来。
“有吼叫声”
“前方有猎物！”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走，过去看看！”赵猎户紧握着手中的刀，快步前行。
宋行也格外兴奋，身子快速的向前穿梭。
几乎半柱香的时间，宋行和赵猎户到了那声音传出的地方。
“小心点，定在这附近”赵猎户说道。
宋行躲在树后，借着枝叶的掩护，向四周看去。
忽然间，宋行眼睛一定，只见在一颗粗壮的大树后，有一块只有数十米范围的荒地，趴着一只猛兽，只见其额头上长着一根粗大的牛角，整个牛角呈黄褐色，四肢十分粗壮，足足有两米之高，身上布满了青色的纹路，只是其左脚的脚下被一只巨大的铁夹子死死夹住，已经有献血往外流出，一双眼睛通红，泛着血丝，正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树林中。
宋行心中骇然，躲在树后，索幸这头野兽没有发现他，这猛兽给他一种极为暴虐之感，仿佛一角便可置他于死地。
“青纹牛！”
赵猎户也发现了声响，和宋行躲在一起，手里的大刀已经换成了弓箭，正紧紧捏在手上。
“居然能看到这种猛兽”赵猎户低声说道，同时将身子往枝叶后躲了躲，似要将整个人隐藏在树林中。
“这是什么猛兽？”宋行也蹲了下来，压低声音问道。
“青纹牛，又叫白玉勾”
赵猎户低声努了努嘴巴，示意宋行朝那野兽看去：“之所以叫白玉勾，是因为它头顶上那根弯牛角”
宋行定眼仔细看去，牛角似没什么不同。
“老弟有所不知，这青纹牛皮糙肉厚，煮上三个时辰都咬不动，值就值钱在头上那根角，那牛角看上去普通，实际上砍下来剥掉外皮后，里面的角如同白玉，取下来后磨成粉末，有排毒养颜的作用，据说我们青渊隔壁的海湾城，那城主夫人每日都要喝上一碗，这一根角，价格数百两银子！”
宋行心里一动，眼神不由火热起来，这东西要是带回去送给翠儿，想必翠儿会很高兴。
“先别动”赵猎户按住宋行。
“这只畜生已经受了伤，看脚上的兽夹，想必也是进山的猎人所为，就是不知道是谁”赵猎户继续说道。
“赵老哥，这次有多少人来？”宋行低声问道。
“约莫有七八个，咱们青渊城就这么大，猎户不多”
宋行点点头，继续看着青纹牛，只见那只莽牛正死死盯着远处的树林，时不时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声。
“这只青纹牛已经被别的猎户发现了，要是咱们出去，只怕……”赵猎户冷静的说道，同宋行一样，也是紧紧盯着那只莽牛，毕竟这牛角价值百两银子，宋行虽不在乎钱财，他却有些犹豫不决。
正说话间，只听见从树林中“嗖”的一声射出一道冷箭，其速度之快，宋行都未反应过来，耳边只传来一道破空声。
紧接着一阵愤怒的吼声响起。
震的头顶的枝叶不断飘落。
再看那青纹牛，其小腿上正扎着一根羽箭，那箭头只是浅浅的刺在腿上，连一丝血迹都未渗出。
“树上有人”赵猎户赶忙低下头，用树叶遮住头顶，还不忘拉了宋行一把。
“那人在树上，想必正在盯着这只莽牛”赵猎户冷静开口。
宋行点点头，也看了出来。
“再看看，这只莽牛肉厚的很，一时半会死不了，恐怕那只野兽知道树上有人，所以才盯着那里”
宋行也不说话，死死盯着远处，这是它上山遇见的第一个野兽，此时不由的舔了舔微微干涸的嘴唇。
“恐怕那人我不敢出来，这莽牛若是临死反扑，轻而易举便能撞死人！”
宋行死死看着青纹牛，感觉那只野兽巨大的身躯微微摇晃了一下。
“老哥，若是箭头上有风麻散，这野兽会不会倒下？”
“会，但是对付这种野兽，恐怕少量的风麻散作用不大”
话音刚落，只听树林中又传出“嗖”的一声箭声，宋行全神贯注，赶忙抬头循着声音看去，目光穿过枝叶，隐隐约约在前方约百米的一棵树上看到一个人影，身穿黑衣，左眼是蒙着一块黑布。
再看那只莽牛，似是受到了刺激，也不顾脚上的铁夹，抬腿对着那树林里冲撞了过去，一时间宋行只感觉到整个地面都在晃动！
“这只莽牛要发狂了，这一撞，起码能撞死一只牛！”
宋行全神贯注，一边看一边问道：“老哥，这次来山上的猎户里，有没有一个蒙着眼睛的人？”
赵猎户正欲说话，只听“轰”的一声，那莽牛巨大的头颅撞击在了一颗树上，一时间那颗树木的躯干处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该死的畜生！”
远处传来一道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是胡马山！”
赵猎户听到声音心里一惊，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这么大的青山居然能碰上，这冤家路窄自然指的是宋行，他与胡马山可没有仇恨，只是如今他与宋行在一起，自然不愿意惹上事端。
“你刚才说眼睛上蒙着一块布的就是胡马山，那厮早年间打猎，被狼掏了脑袋，左眼被狼爪子打了去，只有一只眼睛！”
听到这话，宋行心里也是一愣，心道老话说得好啊，不是冤家不聚头，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人了。
此时那只莽牛还在剧烈的冲撞着大树，宋行眼神死死看着那里，此刻树上的胡马山也不再隐藏，牢牢抓着树枝，寻找机会不断抽出羽箭朝下方射去！
树林中落叶纷纷，鸟兽作散，唯独只有胡马山的愤怒声和莽牛的冲撞声，此刻胡马山心里也是异常紧张，完全没有发现远处还有两人正盯着他，这青纹牛他也是第一次碰上，之前只是听闻过此牛角值老钱了，却没想到让他遇上了，所以他在这里布下陷阱，本想一举拿下，却没想到这蛮兽如此皮糙肉厚，连续中了三只风麻散依然没有倒下。
“给我一壶水”宋行开口说道。
赵猎户赶忙从身上摘下水壶递给宋行。
宋行拧在水壶灌了几口，开口说道：“赵老哥，你确定他就是胡马山？”
“那肯定，这城里就他一个独眼瞎子！”
赵猎户话音刚落，便听见宋行说道：“事成之后去宋府领百两银子，那只牛角我要了！”
赵猎户一愣，过了几息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原本想提醒宋行那人是胡马山，他二人要不离去为好，没想到宋行却想抢了那只牛角。
“这……”赵猎户脸色有些犹豫，毕竟他与胡马山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且猎户们之间也有约定，若是谁发现了猎物，除非自愿让出，否则不得出手抢夺，再或者，除非那人一个人猎杀不了。
但赵猎户还是咬咬牙，似乎下不了决定，要知道，一百两银子，还是知府大人赏的，在青渊城，没有人敢对他不敬，足够他全家老小衣食无忧！
正当他准备答应时！
“二百两！”宋行的声音又传来，因为他看到那只莽牛在风麻散的作用下冲撞已经远远不如之前那般剧烈，似乎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听到这话，赵猎户一咬牙：“一百两够了！抢了！反正我与胡马山也不过点头之交！我就不信有宋大人在青渊城，他胡马山还敢报复我！”
“大不了，老子干完这一票回家种田去！”
“一百两银子，红楼的小桃儿也得伺候我！”
宋行本想夸赞赵猎户几句，却没想到最后这句话让他哭笑不得。
远处，胡马山抓着树枝，脸色泛白，生怕这只莽牛冲断了大树，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地下的青纹牛，眼里已经流露出一丝快感，为了抓住这头莽牛，他从昨日一直盯到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趁着此牛走进了铁夹中，又连续射出了三只带着风麻散的箭才让这只牛快要倒下。
“再等片刻！”
赵猎户此刻内心同样十分紧张，右手已经举起牛角弓，左手缓缓从箭筒里取出了一支羽箭搭在弦上，瞄准着那只莽牛。
宋行心里也是紧张万分，毕竟是抢夺的勾当，他还是第一次做，在青渊城中，每每都是他赏赐别人。
“吱呀”
弓弦发出一声绷紧的响声。
赵猎户已经拉紧了箭弦。
宋行手里提着赵猎户的大砍刀，时刻准备冲杀上去。
此时胡马山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在一只眼睛的衬托下，看起来格外吓人。
足足持续了一刻钟，那青纹牛的身子站在原地摇摇欲坠，隐隐有倒下的样子。
胡马山等待的也是这一刻，只要这青纹牛一倒下，他便会从树上下来，割走那只牛角。
想到此处，胡马山的笑容更甚，百两银子，只要割下这只牛角，他便远走高飞，前往朝歌。
自从他儿子死后，胡马山多少日夜被惊醒，奈何宋仁一手遮天，他自知惹不起，早就绝了报仇的心思，此刻他已经不想在青渊这个地方待下去。
那青纹牛抬起眼眸，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树上的胡马山，奈何在风麻散的作用下，四肢无力，终究是支撑不住。
就在青纹牛即将倒下的瞬间，赵猎户手指一松，一只羽箭破空而去，瞬间扎在了青纹牛身上！
与此同时，那只青纹牛轰然倒下，昏了过去。
宋行见状，心里暗暗称赞了赵猎户一声，这时把握的刚刚好，怪不得宋仁要赵猎户带着他。
此刻也不言语，在青纹牛倒下的瞬间，提着刀冲了出去。
赵猎户手持牛角弓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胡马山身材瘦小，一个猛跃从树上跳了下来。
“哈哈哈哈胡一眼，幸亏老子及时赶来救了你一命，怎么样，我这箭术还不错吧！”
赵猎户人还未近，便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直冲山林。
宋行脚下一个趔趄，扭头看了赵猎户一眼，心想这厮模样粗犷，相貌老实，没想到原来也是个奸诈之徒。
“好一个先发制人！学到了”宋行心里升起一抹古怪。
“少爷不要在乎这些细节！”赵猎户咧嘴一笑，毕竟是抢夺的勾当，宋行没有反应过来，他却是人老成精信手拈来。
远处，胡马山听到这道声音，这分明就是赵猎户的声音，在定睛一看，两道人影飞快朝这里跑来，顿时脑子一热，只感觉心胸无比闷痛。
当下站在原地，脸色阴沉的看着宋行二人。
待宋行与赵猎户站住后，胡马山原本看向赵猎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宋行，一抹仇恨涌上心头。
这张脸，已经在他脑海里刻了十年，无数次他都想让宋仁也尝尝丧子之痛，奈何在青渊城中没有半点机会，光是宋行身边的衙役他都接近不了，更别说去宋府杀了宋行！
“胡马山，方才老子见你躲在树上，若不是老子救了你一命，恐怕你都被这野兽撞死了”赵猎户看着胡马山，扣了扣耳朵说道，他自然知道胡马山盯着宋行的意思。
听到这话，胡马山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扭头看着赵猎户，一双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恨意。
“赵高，我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还不痴傻，你这话是何意思？”
赵猎户摇了摇头，对胡马山眼里的恨意视而不见，他本不想和胡马山有冲突，但当手里的羽箭射出去的时候，二人已经结了怨。
“胡马山，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老子听到动静千里迢迢赶来救了你一命，你不但不谢老子，还狗咬吕洞宾”
说完赵猎户一指地上的青纹牛，继续说道：“刚刚要不是我那一箭，这棵树早就被撞倒了，我最多过来给你收个尸，他妈的好心没好报！”
胡马山听到这话，神色扭曲，已经气极，可偏偏又被赵高堵着话，已是有理说不清。
“赵高，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老子从昨天开始就追这只野兽，为何昨天你不出现，偏偏在这只野兽倒下的时候出来？”胡马山怒吼道。
说到这里，赵猎户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盯着胡马山冷漠的说道：“胡一眼，你瞎了一只眼就算了，莫非耳朵也聋了？老子说了是不忍心看你被撞死，赶来救了你一命！”
胡马山气极，只觉得胸口一阵疼痛，良久后，居然不怒反笑道：“赵高，你莫非忘了猎户们之间……”
话还没说完，便被赵高打断：“胡一眼，老子只是趁着雾气消散，来山上看看风景，至于打猎，老子早就不杀生了，改种地了”
胡马山一窒，咬牙切齿的开口。
“好，好，好，不知道宋府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做宋府的一条狗？！”
赵高还未说话，胡马山一指旁边的宋行：“和宋大少爷上山看风景，不知道宋少爷为何不在城中花前月下，和我们这些下人混在一起？”
“怎么？难道以宋少爷的家世，也来和我们这些下人抢饭吃？”
宋行脸色缓缓阴沉了下来，握了握手中的刀柄，神色冰冷的说道：“这只青纹牛，本少爷要了，你开个价吧。”
胡马山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看赵高，神色狰狞的看着宋行：“怎么？承认了你们是来抢这只野兽的？”
话音未落又说道：“开个价是吧，好，把我儿子命还给我，这只野兽，送给你了！”
宋行眼里寒光闪过：“你儿子死乃是因为……”
“乃是因为我儿子不过调戏了几句宋府上的丫鬟，便被仗死？宋知府在青渊城中一向宽宏大量，莫非仅仅因为几句话便仗死一人？莫非你爹也是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胡马山盯着宋行，毫不理会赵高，在他看来，这赵高如今已经成为了宋府的走狗！
宋行不语，他知道宋仁仗杀胡马山之子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何，那时候他还是个孩童，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只是冰冷冷的盯着胡马山。
片刻后，胡马山在宋行冰冷的眼神下，也不言语，从宋行二人身边走过，在青纹牛身上拔出几支羽箭。
“冤有头，债有主，我胡马山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既然宋大少爷想要这只莽牛，胡某给你便是！”
说完面色阴沉的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