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世人对瑞国公一事的关注,终是在一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逐渐湮灭不见。
就像是石子入水时惊起的涟漪,虽然即刻就能漾得又大又远,带起大片波澜,但也不需多久,这波澜就会从边缘慢慢变弱,再一点点消散,直至彻底恢复平静,再也看不出曾经有过的纹路。
只有当说书人偶尔再慷慨激昂地说起那舌战群儒的故事时,才能在瞬间沉寂的茶馆中再听得几声沉沉的叹息。
人啊,终归还是要先过好自己的日子。
许是老天也为黄公伤了怀凉了心,今年的夏日格外的短暂,都没听到几声蝉鸣,就又到了要添衣裳的时候。
虞易安就在这时迎来了她的十五岁生辰,也迎来了她此生独一次的及笄礼。
将军府对此次笄礼十分看重,然而越是想要办得风光,要考虑的事就越是繁琐。苏氏光是为了正宾与赞者的人选就愁得几日都不曾睡过好觉。
正当苏氏急得上火,唇边都冒了两个小泡时,萧琳琅却乘着她那顶招摇惹眼的軿车大摇大摆地来了一趟将军府——
她竟是来自荐要当那赞者。
这一举动直给苏氏解决了一大难题,乐得苏氏立刻拿来了一大盒刚做好的核桃酥要叫她带回去慢慢吃。
这些时日,萧琳琅与虞易安处得不错,两人年纪相当,性子又相仿,有些话不需明说对方就能懂,明明才认识不久,却默契十足,像是相伴了许多年的老友一般。
两人感情好,自然就想常常待在一处。
虞易安还顾及着些规制不好常常上门拜访,萧琳琅却是个混不吝的,她才不管那些什么管束女子的狗屁教条,什么时候想见她这个准嫂嫂了,她就立刻动身来将军府寻她。
那核桃酥正是她某一次来时偶然吃到的,一尝,惊为天人,问了虞易安才知道竟是苏氏亲手所做,在外头有钱也买不到。
于是之后她每次来时都要旁敲侧击问上一句今日可有核桃酥,有则喜笑颜开,没有就失落不已。
次数一多,苏氏也知晓了她对核桃酥的情有独钟,便时常备着些,就等着她来吃。
不过,往日她来时都十分低调,只坐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这回却一反常态用起了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代表她身份的軿车,倒让将军府众人都有些意外。
故而这会儿虞易安撞了撞萧琳琅的手臂,问她:“今日来时怎么动静那么大?”
萧琳琅轻轻撞回去,挤眉弄眼地回答:“我皇兄的吩咐呀,要我来给你壮壮声势,他还说要叫你的笄礼成京中贵女里最风光的。”
虞易安闻言一愣。
还有什么能比长公主亲临更风光?
总不能是他也要来观礼罢?
一朝天子亲自去观一介臣女的笄礼,这要是真的,到时候光是谏臣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了,应当不至于这么离谱。
那莫非是要在笄礼当天送圣旨来?
依着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倒是真有可能。
思及此,她的面色有些一言难尽,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试着问萧琳琅:“你皇兄可有提过要什么时候下诏?”
“怎么,你等不及了呀?”萧琳琅听了却是噗哧一笑,促狭地反问一句。
见虞易安一脸无语之色,才偷笑一声,不继续逗她:“册封诏书应当在你笄礼后一日下。”
竟这么着急么?
不过不是笄礼当日就一切好说,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正想再与萧琳琅聊聊别的,就听得萧琳琅遗憾地开口道:
“好啦,过会儿我还要陪母后逛逛园子,”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裙边:“今日我就不多留了,等你笄礼前我再来寻你。”
虞易安闻言也站起来,点点头:“那我送你到门口。”
“哎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再跟我来这些虚的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才不要你送。”
虞易安无奈一笑:“就几步路的事儿。”
“那也不行!你给我坐着!”萧琳琅一手叉腰,一手摁着虞易安的肩把她压回座位上,见她不再坚持,才收回手再展笑颜:“我走啦!改日见。”
见虞易安含笑点了点头,萧琳琅才脚步轻快地自行离开。
这个活泼恣意的小公主呀。
虞易安看着她蹦跳离去的身影,哑然失笑。
七日后,她的笄礼如期而至。
最后的正宾,是由苏氏出面请到了峰堂书院唯一的女先生戚知颐来担任。
这位戚先生是天下闻名的才女,曾在诗文大赛上以一诗绝杀,胜过了当时新出炉的文状元,在文人圈子中轰动一时。
先帝听闻后曾评说,若非女子不得入仕,她合该成为国之栋梁,还特许其入了峰堂书院,成了大锦朝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先生。
于是这场笄礼,戚先生做正宾,长公主做赞者,光是这两者就已经鲜有人能比拟了。
谁知礼至一半,竟又添了一道惊雷。
陪伴了三代帝王的涂公公到府祝贺,随涂公公一起而来的,则是太后的赏赐,一共八抬沉木箱,一路从皇宫抬到了将军府,惹得沿路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
当他们得知这是太后赏赐给虞家二姑娘的及笄礼物,都艳羡不已。
这场笄礼,果真如萧承琢所说,成了京中最风光的。
作为主角的虞易安,也因此得了空前的关注与讨论。还有人胡乱猜测,说什么太后此举怕是意味深长,这虞家二姑娘,许是要一飞冲天了。
这胡乱说的一嘴,却是一语成谶。
第二日,两道圣旨同时从宣政殿送出。一道送往热闹刚歇的将军府,一道则送往了丞相府。
一大早,虞修就携妻女正装端坐在了正堂,候着圣旨的降临。
才等不久,昨日刚来过的涂公公就又满面春风地跨了进来,他先含笑与虞家三人点头示意,随后才正了脸色,展开手中圣旨道:“虞氏易安接旨。”
虞易安闻声垂眸双膝跪地,上身却挺得笔直。
涂公公眼带欣赏之意地看她一眼:“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虞家有女名易安,品貌出众,贤淑大方,温良敦厚,恭谨端敏。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故册为贵妃,另赐号为宸,钦此。”
等听清旨意,虞易安心中一惊。
贵妃之位她倒是不奇怪,毕竟萧承琢曾允诺于她会给相对更高的位份。可封号“宸”这一字,却是过于逾越,礼部之人居然也没有异议,当真是叫人心生疑虑。
萧承琢此举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然而她虽然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地依礼从公公手中双手接过圣旨,再照例谢过圣恩后,才袅袅起身。
随后,虞修从后拿起备好的薄礼塞给涂公公,涂公公也不推辞,笑呵呵地收下,似无意般提了一嘴云相家的仅封了德妃。
涂公公说完稍顿一刻,见虞修愣了一瞬,才笑着再说一句三日后再来迎贵妃入宫,之后又恭喜几句,他才转身离开。
等公公走远,虞家三人对面而站,相顾无言却愁容满面。
这逾制的封号,虽能显现帝王恩宠,却也会将虞易安推至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揪了辫子,拿它来借题发挥。
三人正面面相觑发着愁,忽然就见虞修神色一变,将手中茶杯掷向门外,嘴里还呵道:“出来!”
虞易安紧了眉头顺势看向门外。
却不想那人还未露面,声儿就先传了出来——
“一年不见,爹就不识得我的步法了么?”
虞易安听到这声线,瞬间就松了眉头,转而笑意遍布全脸。
她欣喜的一声“阿兄”与那人的身影同时出现。
那噙着笑意把玩着虞修掷过去的茶杯,软似无骨地倚靠在门边的,除了她那个兄长虞易岑,还能是谁?
虞易岑循声看一眼虞易安,调笑地挤了挤眼,才摆正身体缓缓走进门来,嘴上却还是没个正形儿:“爹娘妹妹今日穿得这么隆重,是知道了我要回来的消息,特地在这儿欢迎我呢?”
“”
三人一听这话,皆有些无语,还来不及反驳他,他就眼尖地注意到了自家小妹手中拿着的那明黄色圣旨。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对劲,于是收起嬉皮笑脸,快步上前从虞易安手里夺过圣旨展开看去。
虞易安阻止不及,便只能抿了抿嘴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安静等着暴风雨的来到。
虞易岑看完果然万分震惊,他一脸严肃地望向虞易安,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虞易安一时不知该怎么这些天发生的事儿简洁地说清楚,便垂着头一言不发。
虞易岑见状还想再追问,虞修却上前拦住了他:“一路奔波回来身上都臭了,你先去沐个浴再来同你妹妹说话,快去。”
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他往外推,动作间还抽空回头朝虞易安使了个眼色,叫她先回院子里。
虞易岑还挣扎着想回头去逮虞易安,却被虞修一把控住,强硬地把他拉走,嘴上敷衍道:“走了走了,我路上再与你细说。”
竟是一点儿都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虞易安见着这样滑稽的场景,忍不住掩面轻笑一声。
若要说这边虞家人因着虞易岑的回来而减了几分愁绪,那边丞相府里却是彻底的阴云密布。
云连阴着脸坐在上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如意倒是神色平静地拿着圣旨站在一旁。
她再看一眼圣旨上晃眼的“德妃”二字,嘴角隐隐上扬一分,却立刻又压了下去,她看向此刻周身正散发低气压的爹爹,出言宽慰:“终归是如愿进了宫,也算作迈出了第一步,爹爹何苦这么不悦。”
云连闻言阴勾勾地看她一眼:“你倒是心大,还没进宫就被虞家那丫头压了一头,难道你面上就有光?”
云如意脸色一僵。
是啊,且不论光是贵妃之位就比她高了一级,虞易安竟还得了“宸”字封号,她到底有多讨表兄的欢心?竟让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赐了这样一个封号。
想着那种可能性,云如意的眸色也幽深了些。
云连瞧她这样,冷哼一声:“罢了,旨意已下也没法再改”
他长舒一口浊气,狠戾道:“如意,务必要先于虞家那丫头有孕,真假不论,切不可再误我之大计,你明白爹的意思么?”
云如意被这话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出,她心间有些抵触,却神色如常地答道:“女儿明白。”
见她听话,云连这才真假不辨地笑了笑,承诺她道:“等成了大事,你想要的人或物,爹都会给你。”
云如意听完只淡淡笑了一声,并没有再出声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