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午后。
虞易岑沐完浴,刚收拾好自己,就立刻往自家小妹住的幽兰苑去。
方才被虞修半拉半拖回院子里的路上,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搞清楚了。虽说也有些担忧,但他并不欲反对,甚至在虞修说完之后还赞赏地夸了妹妹几句。
是以他这次来,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但虞易安可不知道。
这会儿她突然听到阿兄叩门的声响,只当他是来算账的,便伸出手指对着屋内两个丫鬟无声嘘了一下,想要装作屋里没人的样子。
虞易岑却不想陪她演:“开门,香都点着呢还跟我装不在。”
虞易安这才反应过来,她懊恼地看了一眼正在燃着的迦南香,不情不愿地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就挨了虞易岑一记爆栗:“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还跟我装。”
她摸了摸最近总在遭罪的额头,不服气地嘟囔:“那是你口味重。”
“说什么呢?大点声。”虞易岑飘飘然反问,一只大手已然在虞易安的后颈处就位。
虞易安见状,缩了缩脖子瞬间卖乖讨巧:“没说什么。阿兄沐浴用的什么皂?真好闻。”
边说着话,边在虞易岑身旁嗅来嗅去。
虞易岑用食指抵着她的脑门推远些,神情却稍稍有些不自然:“不就是寻常的味道么?”
“胡说,”虞易安狐疑地看阿兄一眼,再凑上去闻了一下,确定道:“家里肯定没有这种味道的。”
“哦,那可能是我从西境带回来的罢。”他继续装傻充愣。
虞易安却是隐隐有了猜测,她贼贼地笑开:“阿兄,西境的姑娘是不是都很好看?”
虞易岑斜睨她一眼,却不回答,只眯了眼:“本来还想带你去街上逛逛,看起来你是不想去,那我走了。”
去街上逛逛?她当然想去!
虞易安一把拉住作势要走的阿兄,着急道:“谁说我不想去。”
她快步跑回屋内拿起一件披风披上,再将帷帽拿在手里,就再度站回到虞易岑面前,仰着头:“我收拾好了,咱们走罢。”
说完,就绕过他向外走去,不欲给他一点反悔的机会。
虞易岑看着她决然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一声,才慢悠悠跟上。
临阳街是京中公认的美食街。
大名鼎鼎的松泉楼就位于此处。
但此刻,吸引虞易安的却是街上粗粗架了几根竹竿扯了块布就开张了的各个摊贩。
她先在一个老伯那里买了块芝麻糕,再去一个给爹娘看铺子的小姑娘那里买一份糖油糍粑,才拉着虞易岑一道在馄饨摊上坐下。
“阿兄还记得这个馄饨摊么?我们曾来过的。”
虞易岑点了点头,还不等他说话,就见虞易安面带为难地看了一眼已经买好的两份小食。
他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嗤笑一声:“买一份罢,吃不完浪费不好。”
虞易安认同地点了点头,侧身向摊主喊道:“大娘!我们要一份馄饨!能不能麻烦您分两碗装呀?”
摊主大娘是个好说话的,乐呵呵应了一声:“当然可以。”
虞易安见她答应得爽快,回身粲然一笑,随后靠近她阿兄,低声商量道:“咱们一会儿多给大娘结些钱,洗碗也麻烦呢。”
虞易岑一听这话,忍不住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哼笑一声应了。
不多久,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
虞易安闻到面上蛋皮被鸡汤浸润后散发出的香气,食欲大动,迫不及待地拿勺子舀起一个就往嘴里送,却不想低估了馄饨刚出锅的温度,被烫了个正着。
她连忙又吐出来,用手扇着风吸气两口:“好烫!”
虞易岑静静地看她这般。
他这个心思细腻的妹妹怎么可能因为贪吃就忽略了烫嘴的温度?
她分明就是在故意憨给他看,想叫他相信她当真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她。
可她这样若无其事的外表下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
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却被逼着立刻长大成熟。
他心疼不已,不由自主地柔声道:“你要快乐些。”
虞易安吐舌呼气的动作一顿,她眨了眨眼:“阿兄说什么呢,我现在很快乐啊。”
“我是说往后,不论有没有值得高兴的事儿,阿兄都希望你能快乐一些。”
就这样一句矛盾诡怪的话,却叫虞易安一时鼻酸难耐,一滴泪珠直直地落进了馄饨汤碗里。
她低着头,神情难辨。
暗自缓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吸鼻子:“知道了阿兄。”
生怕虞易岑再说些什么惹得她克制不住,她便拿着勺子搅了搅汤碗,抢先道:“都要凉了,阿兄快些吃罢。”
虞易岑见状,知道她是不想谈,也就不再说了,低头同她一起吃起馄饨来。
之后兄妹俩又在街上逛了许久,画糖人玩套圈,直到街旁商户都点起了灯,他们才动身回府。
这夜,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落在每一处大地上。等喧闹渐歇,就只余下灯笼还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与那轻柔的月光一道,守护着所有安然入睡的人儿。
三日后。
宫中来接虞易安的轿辇如约而至。
她穿着一身正紫色宫装,在拜别了父母后,就由阿兄亲自送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她生怕自己会抑制不住不舍而哭出声响,便索性头也不回,再没有看她的爹爹娘亲以及阿兄一眼。
直等坐上了轿辇,听到阿兄关切的几句叮嘱,她才捂着嘴情难自禁地呜咽几声。
随后,轿辇稳稳当当地前行,一直行到一处宫殿门口才停下。
虞易安在轿内深呼吸几次,才整理好情绪下轿。
刚站稳,还没环顾一眼她将要住的地方,苏叶白芷就从后面跟着的马车上下来了,一左一右上前扶住了她。
原本入宫是不允许私带丫鬟的,但两个丫鬟自小与她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她实在不舍得离开她们。于是她便在问过她们的意见之后,托萧琳琅去与萧承琢求了个恩典,允她将她们一起带进宫。
这样不足挂齿的小事,萧承琢自然不会不允她。
故而此刻,苏叶与白芷才能站在她身旁,也叫她的深宫之行变得不那么孤单。
她们熟悉的气息使虞易安有些忐忑的心境平复了些许,她朝她们微微一笑,这才打量起面前这座宫殿来。
只见它金顶朱门,此刻正大开着的朱门顶端悬着一块巨大的黑底金丝楠木匾额,其上以描金画漆题着三个大字——
华清宫。
正打量着那字体,就听得随行而来的涂公公躬身说了一句“娘娘万福”。
她循声望过去,即刻叫了起。
涂公公直起身站稳后,就笑着对虞易安提议道:“今日风大,娘娘不若先进门罢?”
感受到涂公公的体贴,虞易安自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便朝他感激一笑:“多谢公公。”
涂公公却立刻往一旁挪了些,正经又惶恐地开口道:“如今娘娘身份尊贵,老奴不过一介奴身,往后娘娘莫要再说谢了,这于理不合。”
说完这些,他抬头看了两眼跟在虞易安身旁的苏叶白芷,意有所指道:“娘娘要习惯这宫里的尊卑规制,下人就是下人,切不可与主子没大没小。”
这话虽说得不客气,虞易安却也知涂公公是为她好,她看了两眼垂着头紧张不已的苏叶白芷,含笑回了一声:“本宫知道了,公公有心了。”
涂公公见她立刻就明白过来,也不无故自谦,瞬时就改了自称与语言习惯,十分上道,使他对这位贵妃娘娘本就有不少的欣赏再添了几分。
他能在历代帝王身边长日侍候,依靠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看人就从没有不准的。
他在心间暗叹一句这位年轻的贵妃娘娘不会是个简单角色,面上却只笑得更深,随后就低下头去恭敬地伸手给她引路。
等进了华清宫内,涂公公就将各处宫殿的方位以及华清宫各个宫女太监各自分管的差事都给她详细介绍了一番,免得她到时上手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因着如今后宫不过只有她与云如意两人,这宫殿方位倒也不难记。至于宫女太监之类的,她在家也管过事,对这些琐事并不陌生,是以她很快就摸清了情况。
最后,涂公公再提醒一句:“如今陛下无后,娘娘明日只需拜见太后,给她老人家请安即可。”
见虞易安点了点头,他才躬身再行一礼:“那娘娘休息罢,老奴先退下了。”
“公公慢走。”虞易安微笑着答了一句。
等涂公公的身影消失,她才将所有宫女召至跟前。
她草草扫了一眼她们,却是立刻转变了气势,正色厉声道:“你们既然被分到了华清宫,就是本宫的人。若是有人不愿在此处侍奉,现在说出来,本宫可以给你们另寻一个好去处。至于留下的,若是日后被发现有吃里扒外等不忠之举,本宫定不会轻饶。”
她冷眼再环视一圈,给她们一点考虑的时间,才接着道:“现在,有不想在此侍奉的,上前一步。”
起先并无人动作,她耐心地再等半刻,才有一个小宫女抖抖索索地向前站了一步。
虞易安看过去,仔细回忆一番:“你是蓉儿?”
蓉儿在听虞易安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就害怕地跪倒在地,她抖似筛糠,语带哭腔道:“娘娘饶命。”
她这还没怎样呢,怎么就把人给惹哭了。
虞易安心下无奈,稍稍柔了些声调:“没要你的命。说说,为什么不愿留在华清宫?”
蓉儿仍是颤抖不止,但好似感受到了这位新主子不像是个不讲理的人,于是还是怀抱了希望,磕磕绊绊地说了实话:“回娘娘,奴婢与奴婢的妹妹本都是浣衣局的宫女,前些日子掌事来选人,却只把奴婢选走了,奴婢奴婢想与妹妹待在一处。”
虞易安闻言眉头一抬,反问道:“哪怕回浣衣局吃苦,也要和你妹妹在一处?”
蓉儿见虞易安当真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就更有了底气,她咬了咬牙:“是。”
虞易安沉默一刻,再上下打量她几眼,才轻笑一声:“好,本宫成全你,过会儿你就回浣衣局去罢。”
蓉儿一听这话,立刻展露了笑颜,面上欢快不像是假。她真诚地给虞易安磕了三个头并道:“谢娘娘!”
直等虞易安叫了起,她才起身退回她本来的位置。
虞易安摸着袖口,再问:“还有人么?”
等了一会儿,见再无人出列,她才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下去做自己的事。
她自己则带着苏叶与白芷进了寝宫。
一到寝宫,见没了外人,虞易安立刻松了紧绷起来的神经,埋怨一句:“真麻烦。”
白芷上前为她捏捏肩,笑着道:“姑娘可真威风,我都险些吓得脚软了。”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苏叶打断:“可别我啊姑娘啊的了,以后要唤娘娘,咱们也该自称奴婢才是,没听到方才公公的话么?”
虞易安听了却是噗哧一笑,对着白芷调笑道:“瞧瞧,苏叶这就有大宫女的气势了,你可得好好学学。”
见苏叶愣住,她又笑一声:“得了得了,你俩在外头注意些就是,就咱们的时候可别喊我娘娘,我听着怪异得很。”
苏叶白芷对视一眼,都含笑应了声是。
过了一会儿,白芷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那蓉儿,姑娘就真让她回浣衣局了?”
虞易安眼皮半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让她回去只是为了考验她。”
考验她是否当真为了妹妹愿意放弃好吃好穿转而继续在浣衣局受苦受累。若她真如她所说的那样重情重义,倒是可以一用。
虞易安这话只说了一半,听得白芷仍糊里糊涂,她刚想再问,就听得小太监通禀道:“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