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赛事结束后,虞易安便随着引路丫鬟去参加云家设在湖畔的午间粽席。
待到了地方,就见云如意端着得体的笑容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已经在此等了一会儿。
她脸上笑颜看着并不勉强,反倒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周身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气息。
与她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强势截然不同。
虞易安心生疑惑,脚下步子却未停,她神态自若,翩翩然走到云如意身边站定,含笑与她对视一眼,才挑了挑眉,等她先说来意。
云如意笑一声,也不忸怩:“恭喜虞二姑娘夺下魁首。”
“多谢。”虞易安不动声色。
云如意笑意更深,飘飘然道:“虞二姑娘今日可愿与我一道落座?也让我沾沾魁首的喜气。”
这话若是由之前高台上那般神色的云如意说出来,虞易安会毫不怀疑地确认她就是在挑衅。可这会儿,云如意的神态与声调中却似乎没了那点争锋相对的深意。
虞易安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还生出了些怪异的感觉。
不过一场赛事的时间,云如意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有何不可?”虞易安压下心间诡异之感,轻声答道。
脑中却在飞速思考分析着有可能导致云如意这般变化的原因。
她似看风景一般稍稍偏头环视了一眼四周。
为了避嫌,男子都在湖的另一侧开宴,是以映入她眼帘的都是些青春洋溢的妙龄少女或成熟韵致的美貌妇人。
等等!
男子不在?
虞易安眯了眯眼。
莫不是
一个离奇的猜想猛地闯进她的心头。
没错!
此刻云连不在这儿!
方才高台上,云连一直坐在云如意身边。
那时她朝云如意举杯挑衅,云如意的神色就有些勉强,正是云连意味不明地扫她一眼后侧头与云如意说了几句话,云如意才又恢复平静,再度傲然地与她对视。
回想至此,虞易安望向云如意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打量。
然而这次,云如意却破天荒地避开了她的视线,而是上前故作亲昵地挽了她的手臂,拉着她一起入席坐定。
等坐好,云如意才又开口,说的却是完全不搭界的话题:“今日的粽子都是请松泉楼的师傅做的,味儿应当还不错。”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虞易安也不疾不徐,说什么就答什么。
于是两人就着粽子的口味展开了天南海北的探讨,都知道对方意不在此,可就是谁都不主动出击。
最后还是云如意先行败下阵来,她止了和煦的笑,不再胡扯瞎聊,直言道:“明明好奇,为什么不问?”
她说这话时,虞易安正拿着茶盏盖轻轻撇着浮在面上的茶叶,听到云如意的话,她动作稍稍顿了一息,随后垂眸嫣然一笑:“我不问,你这不还是自己说了么?”
云如意语塞。
“那我要一直不说你就一直不问?”
虞易安却想不接这没什么意义的话,她只笑了笑以示回答。
而后她轻啜一口茶,眸色渐深,转而出言试探:“那日在朔南寺我见到了圣颜。”
她顿了一瞬,抬眸望向云如意,仔细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故意语带欣赏道:“陛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云如意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虞易安放下茶盏,微微一笑:“听闻如意你有望入主中宫,为你高兴啊。”
云如意却嗤笑一声:“别演了,累不累?”
终于不装了么。虞易安暗暗一笑。
“不是你先与我演的?”她理了理衣襟,看向云如意莞尔道:“那日莫名上门寻我的,不是你么?”
她往云如意身边再靠近些,近到可以看清她脸上的绒毛,才轻声道:“现在我倒是很好奇,那日你到底是在演给谁看?不是我的话,裴雪瑶?我爹爹?还是你爹爹云连云丞相?”
最后那八个字,她仅以气声发出,即便此时不巧有人经过,也只能看见嘴动,却听不清所说的一字半句。
云如意闻言阴鸷地盯她半晌,也不答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
虞易安倒是镇定自若,还颇有闲情地再抿一口茶。
她果然没猜错,云如意多少对云连所图之事有异议。
只不过,这份异议到底有多少,还需再试上一试。
那边云如意再盯她一会儿,哼笑一声后又转回了之前的话题问道:“那日表兄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嚯,看来这表兄在云如意心里的分量还真不轻。她不过随口胡吣一句,都能叫云如意上了心。
不过若要说云如意为了这点情意就对云连有二心,虞易安是断然不会信的,其中必然还有别的原因。她微微思忖一刻,又笑一声。
“也没说什么,”她坐正身子,抚了抚裙边,胡乱说道:“就只答应了我,若我赢了龙舟赛,就允我一个请求啊。”
虞易安边说着话,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湖对面。
云如意不傻,自然知道她在暗示什么。
“你果然知道了,”她扯了扯嘴角,见虞易安巍然不动,多少有些不服,便反问道:“你就不怕我告诉我爹么?”
虞易安唇角弧度加深,不再与她绕来绕去:“有意无意暂且不论,怎么说我都帮了你一个大忙,怎么,你就这么感谢我呀?”
“帮什么忙,谁要你帮忙?”云如意冷哼一声侧过头去。
竟又装起了傻。
虞易安却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你根本不想赢那龙舟赛,不是么?”
听虞易安把她的心思直接点明,云如意静默了下来。
她低着头默了许久,才微不可闻地道了一声没头没尾的“谢了”。
把这一声谢含糊说完,她长舒一口气后又抬起了头,恢复到初见她时的桀骜:“这事到此为止,往后各凭本事,我可还是不怎么喜欢你。”
“彼此彼此。”虞易安失笑,又朝她举了举茶杯,这回却没了挑衅之意。
见云如意又冷哼一声,虞易安忍不住浅浅笑出声,她垂下眸子去抑制笑意。
可惜了,其实这云如意还挺可爱的。
虞易安再笑一声,才轻轻晃了晃头,要将这事儿彻底忘却。
谁知宴席散前,云如意却再次拉住了虞易安,忸怩地附耳轻语:“你猜得没错,我与我爹爹不是全然一心,不过我也不会与我爹爹作对就是。我不想欠你,与你坦诚一次,就当是你无意间帮到我的酬劳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正色道:“不过,我是不会把表兄让给你的,你走着瞧吧。”
“”
不等虞易安回答,云如意就又气势磅礴地走开了。
留下虞易安一人在原地哭笑不得。
她无奈地低笑一声,也迈开步子准备回府。
今日这一趟倒是有了些别的收获,既知云如意不是完全站在云连那一边,对萧承琢的一颗真心也不似是假,那这其中就又有了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可是虞易安又免不了为云如意感到一丝悲哀。
她空有一腔真情,可又能换来什么呢。
立场的不同注定了萧承琢对她只有利用,不会再有其他。
云如意当真不知其中阴私么?她定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想要输了比赛断了云连将她送上后位从而推进计划的念想。
可就算知道,她也依然将一颗真心明明白白地捧了出来。
值得么?
虞易安默默在心间问道。
可不会有人来回答她。
情这一字,永远是害女子更多。
她叹了口气,紧了紧领口,走得更快了些。
日光正盛,花红柳绿,空气中还隐隐有些粽叶的香气。迎着日光,人们每走一步,影子就在身后跟行一步,相伴相随,片刻不离。
可就在此刻,有一人的生命却在黑暗无光的狱中悄无声息地逝去了。
那一场意外不断的龙舟赛到底是在民间引起了空前的关注,就当百姓还沉浸在热闹的赛事的余韵中时,京中却接连出了几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先是前阵子搞得人心惶惶的失踪案终于告破,凶手竟是瑞国公黄鞍之幺子。
再是百姓自发到瑞国公府前闹事游行,泼马粪写血字,要叫瑞国公大义灭亲,给苦主一个交代。
紧接着,黄季彬在狱中离奇死亡,被发现时身上已无半点血肉,形容可怖。同时被发现的,还有醉倒在一旁的刑部尚书祖祥,以及一口快要烧干的人肉铜锅。
经仵作鉴定,黄季彬当是活着时被一刀刀片成肉片,眼睁睁看旁人把他自己一口口吃下去,就这么看了许久才失血断气而亡。
这消息一出,原先忿忿不平的世人都沉默无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事。
黄季彬确实该死,却也不该这么死。
再后来,瑞国公黄鞍自缢于国公府前,府前空地上以血书写了忏悔状,替子向苦主赔罪,并将国公府多年攒下的银钱尽数转交给苦主家人。
同时由其夫人向上递交千字诉状,状告当今刑部尚书祖祥公报私仇德不配位,又告吏部尚书周兴德与之狼狈为奸,买卖官职,贪污受贿。
他竟是选择了死谏这样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法子。
诉状一交到皇帝手中,瑞国公夫人也抹颈自尽。
至此,瑞国公一门,再无一人。
大理寺在案发后第一时间介入,于瑞国公房中搜出了大量证据。经核实,无一字是假。
核查结果一出,众臣与百姓联名上告,请求皇上对祖祥与周兴德秉公处理,以告黄公在天之灵。
云连虽怒极攻心,但见形势不妙,便当机立断,自行舍了这两个曾与了他不少助力的臂膀,也加入到联名之列。
起先,祖祥与周兴德还接连喊冤,拒不认罪。后来云连亲自去审,也不知与他们说了什么,再出来时二人便像是丧失了生的希望一般,认罪伏法,却再未交代一言。
既然证据确凿两人又都认了罪,便即刻量罪判刑。
祖祥虐杀嫌犯,利用职务之便多次进行权钱交易,私放重罪之人,又多次因为一己之私重罚轻罪之人。周兴德收巨额贿赂,多次提携无才无德之人,打压真正有才有志之士,受贿所得竟抵得上半个国库。
如此数罪并罚,二人皆被判处极刑。为显重视,萧承琢还亲自出宫监斩。
直等二人人头落地,这桩惊世奇闻才算落了幕。
虞易安听到消息时,震惊于黄老最后做的选择,唏嘘不已,却也无力回天,只得与虞修苏氏一道,去给黄老上了一炷香,告慰其高洁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