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她艰难地开口:“你你这身打扮也太惊世骇俗了点罢?”
萧承琢却像是演上了瘾,他学着女子的模样抬袖挡在唇边轻笑一声,才调侃道:“你为出其不意让尔兰着男装,我为掩人耳目自己着女装,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怎么我就惊世骇俗了?”
话音刚落,他便对着她撩起一小角纱帘,冲她眨眨他那勾人的桃花眼,变了语调缱绻地续道:“你说,咱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虞易安被噎了一瞬。
明明之前说好了不再这般作态,这才多久,就又故态复萌了。
那句话说得果然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撇开眼没好气道:“您又来了。”
“‘您’?”他忍着笑意反问一声。
他放下纱帘,双手撑到木栏上,望向湖面戏谑道:“几日不见,二姑娘怎么就与我这么生疏了?过去你可从未称呼我为‘您’过。”
他刻意地将您字说得又重又慢,配上他那低沉的嗓音,酥酥麻麻的,惹得虞易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单手抱臂抖了抖,瞥他一眼才道:“这是表达对您的尊重。”
“哦是么?”他故作恍然大悟之态,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语带遗憾:“倒是我的疏忽了。我亦万分尊重二姑娘您,往后,我也该以‘您’相称二姑娘才是。”
这阴阳怪气的几句话一出,就让虞易安恶寒不止,险些站不稳脚步。
瞧她面色异样,萧承琢心间暗笑,嘴上却再接再厉,故意道:“怎么了二姑娘?‘您’可是有什么不适?”
虞易安听着这恨不得说出九曲十八弯来的‘您’字,终是忍无可忍。
她侧目瞪他一眼,憋着气让步道:“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萧承琢这才轻笑一声,又回到懒懒散散的模样,大度地点点头:“行。”
明明胡搅蛮缠的是他,被他这么一掰扯,却像作她才是胡搅蛮缠的那一个,他反倒成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宏大量地放过了她这一回。
虞易安语塞不已,又怕极了他那做作的模样,只得无力地再瞪他一眼。
萧承琢感受到她略似凶狠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便轻咳一声,另起话题道:“你的好戏要开场了。”
她顺着他的话音看向湖面,果真,云家的赛手已经在逐个登船了。
个个都是孔武有力的壮年大汉。
虞易安嘶了一声,稍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肯定我们能赢过他们么?他们的人看起来也太壮实了些。”
她不自觉地说出我们与他们,径直把自己与萧承琢划到了同一个阵营里。她说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萧承琢听时却觉得有几分意思。
他把这声我们在舌尖细细品了品,才淡淡笑着答她:“能赢。”
却并不欲给她详细解惑。
虞易安狐疑地打量他几眼,见他并不打算再说话,便也不再问。
她压下心间的疑惑,再望一眼正台,却正巧又对上了云如意胸有成竹的目光。
今日云如意想来也是在外形上下了一番苦工,光是那副头面就几近要晃瞎了人眼。哪怕隔着一条湖,虞易安都能轻松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息。
她对着那头沉稳一笑,与云如意直直对视,也是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嘴上却叹一声对着萧承琢说:“这下我要是输了,可就要丢人丢大了。”
萧承琢闻言低低笑出声:“放心罢,不会叫你丢这个人的。”
她轻哼一声,嘟囔一句:“最好是。”
就在这时,尔兰击着鼓,照着计划脱了外衫露出裙装,将先前束起的发也尽数散开,嫣然一笑后击出了最后一记鼓声,随着这一声鼓声,虞易安的赛手们一个个蒙着面纱缓步行出。
众皆哗然。
“天呐!快看啊!竟都是女子!”
“什么?都是女子!这是哪家的?”
“虞家的!是虞将军家的!”
“虞家怎么想的?女子怎么与男子相比?”
“谁说女子就不如男子了?我偏说虞家的要胜!”
“我听说呀,这是丞相家的姑娘在与虞家的二姑娘别苗头哩!”
一时间,起哄的,唱衰的,争吵的,胡乱猜测的,什么声音都有。
高台上的虞易安与萧承琢对视一笑,对引起的轰动十分满意。
虞易安在哗然声中再度看向云如意,遥遥朝她举了举从旁顺手拿过的茶杯,挑起眉头勾起唇角,满面挑衅之色。
云如意却没那么高兴了,她神色晦暗地眯了眯眼,直直看了虞易安半晌,才冷冷地勾了勾唇角。
萧承琢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个姑娘间的眼神官司,他有些惊讶于虞易安不合常理的主动挑衅,细细一想却又立刻懂了她的用意,他垂头微微一笑。
手里趁乱朝着人群中做了个特殊的动作。
这手势一出,早就在一旁待命的暗卫们接到命令,便迅速下达。
于是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慌地喊叫声:“快救人!有人落水了!”
不一会儿,大家就自发传递消息,不约而同地呼救起来。
就当这些喊叫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时,三十余名精通水性擅长长时间于水下憋气的能人一齐于暗处下了水,怀中各自抱着一块不算太重,加起来却也分量不轻的石块。
他们手脚麻利地将连接石子的麻绳绑至云家龙舟的一侧,又将连接处割至只剩两三股麻绳还未断后,才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了岸边。
虞易安在那呼救声刚起之时就明白了些什么,她面上看向声源处故作紧张之色,以免云如意看过来时露了馅,实际却头也不偏万般肯定地问身旁之人道:“你安排的?”
萧承琢但笑不语。
只一刻,落水之人就被拉了上来,这出意外很快就在渐响的鼓声中被遗忘。
紧接着,岸上裁判鸣锣开赛。
五只龙舟一齐冲向前去。
可意外的是,作为主人家本该一马当先的云家龙舟行得却有些偏移,竟是落到了倒数第二,使得围观百姓也看得一头雾水。
“那云家前两日训练时不是次次第一的么?”
“是啊是啊,我来看过几回哩!云家的行得又稳又快,今日怎么像是中了邪?”
“快看!虞家的第一了!”
“姑娘们再加把劲儿!冲啊!”
在声声讨论中,萧承琢玩味地啧声叹道:“成也训练,败也练习呐。”
虞易安偏头看他一眼,若有所思。
云家之人训练的时日最长,也最清楚龙舟的重量与该用的力道。然而今日这分量却被萧承琢悄无声息地改了,他们若再用练习时总结出的规律力道去划,可不得出现大问题。
然而,云家请的人也必然不会全是无能之辈,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龙舟的不对劲,几个领头人商量几句,顷刻就作出了改变。
岸上之人只见有几人突然松了船棹,不再用力。
几番调整后,他们又找到了平衡,便又回到了本来的赛道上,竟是慢慢追赶了上去。
萧承琢见状轻笑一声,似真似假地夸赞一句:“还挺聪明,可惜了。”
虞易安却是看得有些紧张,眼见着快到终点,云如意的龙舟却又快要超过了她的,她呼吸一滞,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木栏,指节都泛了白。
她正屏着呼吸,却见尔兰骤然改变了击鼓节奏,姑娘们竟是齐呵一声,以比之前几近翻了倍的速度开始冲刺。
虞易安一愣,紧绷的神经却倏然一松。
她怎么连自己安排的战略都给忘了,当真是紧张会叫人失智,她有些懊恼地想道。
与此同时,萧承琢派人割剩几股的麻绳也渐渐支撑不住,一个个开始崩断,带着石块沉落湖底,云如意的人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再次被打乱,线路再次偏移。
只是这次,他们却没了再次调整的机会——
虞易安的龙舟在一片叫好声中率先冲过了终点。
直等尘埃落定,虞易安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笑吟吟地看向萧承琢,满眼都映着一个他,眉目间隐隐还带着些邀功的骄矜,明艳非常。
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样美好生动的她啊。
他仿佛感受到心间某一处被狠狠地挠了一把,直愣了半晌,他才阖了眼认命般低笑一声,柔声道:“下次再见,就要等你笄礼之后了。”
虞易安闻言却是一怔,面上的笑意顷刻间散了大半,她垂下眸子,不发一言。
低落之态溢于言表。
见她这样不情愿的模样,萧承琢才似猛地被敲醒。
是啊,她分明不愿。
他于是也止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狠了狠心移开视线:“等瑞国公一事结束,我就会下旨迎你入宫。你趁早做好些准备罢。”
他生怕再看一眼她失落的样子就会心软,就会放弃布局已久的计划与唾手可得的喘息之机,于是他说完了这番话后就兀自转身离开,连一声正经告别都不曾说,步伐间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待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他才顿了脚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时候起,她的喜怒哀乐居然已经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了。
成大事之人,万不可被儿女情长牵绊住脚步。
切记。
切忌。
他在心间这么警戒着自己,闭上眼深呼吸几次,才又睁了眼离开。
这一回睁眼,他的眸光里,又只剩了坚定与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