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马车又晃晃悠悠行了许久,才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车夫拉了缰绳,从车板上轻盈跳下,前跨两步敲了敲车壁,才恭敬道:“陛下,姑娘,到了。”
说完,他向后张望一眼,未见人影,便又问道:“陛下可要趁公公未到先行离开?”
车内,虞易安闻言也歪了头询问般看向萧承琢,身子自觉往里缩了缩,像要给他让路的模样。
萧承琢却不急不忙,甚至抬袖掩唇打了个呵欠,慵懒地笑着:“二姑娘先下吧。”
虞易安见他这副懒散模样,也不欲相争些无意义的规矩,淡淡看他一眼便径自起身撩了车帘。
车夫已经将脚凳摆好在了车边,是以她轻轻松松就自个儿下了车。
站定后,虞易安朝着细心的车夫兼暗卫温婉一笑,明艳动人的笑颜惹得车夫慌忙移开了眼,生怕再看一眼就会沉迷其中,身体绷得僵直,一脸受了惊吓的神情。
她有这么可怕么?
虞易安正无言,就见萧承琢悠闲自如地掀了帘子下了车。
他甫一站定就一拂衣袖,将双手背到身后。不等他说话,载着公公的马车就出现在了甬道那头。
萧承琢便将还未来得及说的话吞了回去,只噙着笑意朝故作沉稳的她单眼眨了眨。
虞易安在心间默默嘁了一声,垂了头懒得理他,面上却仍是故意做出来的淡然清冷模样。
她这一垂头,却错过了萧承琢瞬间变脸的绝活——原本懒洋洋的气息一扫而空,高挺的身躯只余了凛然刚正之气,脸上亦是收起了漫不经心,肃穆稳重,不苟言笑。
明明还是一样的打扮一样的长相,瞧着却完全像是另一个人上了身。
她要是见着了,想必又得惊叹一番这变脸速度之快技艺之高,若不是场合不对,鼓鼓掌赏些钱都不过分。
那边公公刚从停稳的马车上下来,见着那道朱红色的身影,脚下的步子都乱了些,他哎哟两声快步跑上前来行了个跪礼,并用他那尖细的嗓音高呼一声万岁。
萧承琢顺着声响瞥他一眼,淡淡说了句:“起来罢。”
公公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他只当陛下与这位太后的客人是凑巧遇上,便抖着声线解释道:“陛下,这是虞将军家的二姑娘,奴才奉太后之命接姑娘入宫面见太后。”
萧承琢闻言又看向低着头端着劲儿的虞易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故意道:“虞二姑娘见到朕就一直垂着头,可会觉得脖颈发酸?”
这人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这话分明就是在挤兑她在朔南寺时说的那句话,这么久了还记在心上,当真是记仇得很。
虞易安有些无语,却只是神色平静地抬头看他一眼,随后就立刻又垂了眸,微微福身给他请了个正儿八经的安。
啧,这样规矩守礼的她,到底还是不如真实的她来得鲜活有趣。
萧承琢见她并不接招,暗自遗憾。他再看一眼她头顶的发旋,朗声道:“既然是母后的客人,那便一起进去罢。”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自顾自甩了甩袖子就率先提步往康宁宫去。
他先前可没说过要同她一起去见太后,突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虞易安愣了一息,站在原地并未动作。
“哎哟虞二姑娘呀,陛下让您一道进去呢,可别愣神了快些跟上罢。”公公见她不动,忙凑上前来轻声催她。
虞易安这才回神,侧头对公公轻声道了谢,慢慢抬步跟上。
她双手交错置于身前,收腹挺胸,目视前方,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准,衣摆都似静止不动。这般行走姿态,哪怕是最严苛的礼仪嬷嬷,想来都挑不出什么错处。
萧承琢听着后方那轻微细小且规规矩矩的踏步声响,无声笑了笑,却并没有回头,只状似无意地将脚步放得更慢些,缓缓等她跟上。
康宁宫正殿内,太后正时不时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
直等沈嬷嬷轻笑着上前说了声“虞二姑娘到了”,她才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昂起头做出一副尊贵克制的样子。
沈嬷嬷见她这样装模作样,想笑又不能笑,只得憋了笑意站到太后身后。许是年纪大了爱忘事儿,她一时间忘了提醒太后一嘴陛下也来了,只静静站好等着两人前来。
不一会儿,萧承琢就领先一步跨进了殿内。
正摆着架子的太后一瞧是他,愣了一瞬,原本有些忍不住上扬的唇角瞬间拉了下来。
萧承琢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得平日里总盼着他来的母后语带嫌弃地轻声自语道:“怎么是浔之,不是说虞二姑娘到?”
他一听这话哭笑不得,他无奈地看着他面露失落神色的母后,低笑一声后无辜地往旁边挪了些,露出身后被他挡得严严实实的虞易安。
虞易安的身型一入太后眼帘,太后便瞬间消了声。
太后今日久违地用上了庄严郑重的打扮,本是想故作深沉考验考验这位让她的两子一女都交口称赞的虞家二姑娘,谁承想这戏还来不及演上半刻,就直接露了馅。
太后免不了有些埋怨起萧承琢来,长得那么高做什么,竟是能把人挡得连一片衣角都看不见。
然而这出乌龙却让原本有些紧张的虞易安心下了然了几分,她低下头去暗自压了压上扬的唇角,眼眸里却仍是带了笑意。
“儿臣给母后请安了。”萧承琢率先微笑出声,对方才的乌龙避开不谈,打破了这稍稍有些尴尬的气氛。
虞易安紧跟其后,上前小半步,行礼道:“臣女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这倒是有几分夫唱妇随的意味了。
太后见状满意得眉开眼笑,险些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反正已经破了功,她便索性不演了,直接站起身来走到正在行礼的虞易安身前,伸手将她扶起,亲热道:“好孩子,起罢。”
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盯着虞易安瞧,打量的时间久到她自己都有了些微窘,却见虞易安始终镇定自若,只对着她淡淡又自然的浅笑,清澈的眼瞳中毫无一丝无措之色。
太后是愈看愈满意,直拉了她的手说道:“一路上累了罢,快来喝些茶润润嗓子。”
说着话便拉了虞易安上前入座,一来一去竟是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萧承琢,彻底将他忽略在了一旁。
萧承琢无奈一笑,好在他与他的母后也是随意惯了的,被忽视也没什么要紧,他自己寻了处座位就坐了下来。
谁知这圈椅还没坐热,太后就开口赶起了人:“浔之不是有事要忙么,快去忙吧,让母后跟易安说说话。”
萧承琢闻言面露讶色,抬眸看向太后,嘴上却一本正经纠缠道:“儿臣今日无甚大事”
“不,你有事儿。”太后不等他说完,便径自打断。
这话虽是笑着说出来的,但话间却带了些些威胁的意思。
这般熟悉的场面,让虞易安忍不住回想起了那日萧琳琅威胁萧承璟的场景。真不愧是一家人,威胁人的模样都是如出一辙。她暗自发笑。
“好好,那权当儿臣有事儿罢,儿臣这就给母后腾位子。”萧承琢无可奈何,只得站起身来行礼告退。
临行前,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虞易安,投去些安抚的神色,可她却并不想与他多有眼神接触,只回避地看向自己的手。
见此场景,萧承琢挑了眉,也不再多言。他再看向太后关切几句,再得几声催促,才头疼般地摁着眉心,慢悠悠走了出去。
这些小动作,坐在上首的太后看得是一清二楚,她脸上笑意更浓。暗自缓了好一会儿,才和善地对虞易安说道:“你母亲近来可好?”
太后竟然认识娘亲?怎的娘亲先前都不曾提起过。
虞易安有些意外,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抬起头看向太后,顺着问句答道:“母亲一切都好。”
“那就好。”太后点了点头,突然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朝沈嬷嬷耳语两句。
沈嬷嬷听完便离开了会儿,等她再回来时,手上就多了一盘海棠糕。
太后见虞易安脸上果真因为那盘海棠糕流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她噗哧一笑:“来,尝尝,是不是和你母亲做的味道差不多?”
虞易安闻言并不推拒,顺势拿起一块,以帕子遮着唇咬下一小口,细细品了品。
这味道这模样,若是告诉她这就是娘亲做的,她都深信不疑。
不等虞易安回复,太后就迫不及待追问道:“怎么样,可是一模一样?”
虞易安轻笑着点了点头,如实道:“确是一模一样。”
太后听了这话,面上的骄傲自得越发清晰,她不再打哑谜,自行解开了谜底:“闺中时我曾在海棠宴上尝过一次你母亲做的海棠糕,竟是比京中最有名的松泉楼做的味道还要更好些。我一记就记了好些年。”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也陷入回忆中淡淡微笑的沈嬷嬷,才继续笑道:“那时年纪小,又抹不开面去请教你母亲,便自己回家琢磨了许久,费了好些功夫才破解了这配方呢。”
说到这时,太后眼中的得意欢快都快漫出眼底了,叫虞易安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险些轻笑出声。
原本以为身居高位多年的太后多少会有些傲睨万物的气势,谁能想到竟是这般孩子气的性子。虽然用古灵精怪这一词形容一国太后着实有些不妥,但在这一刻却是万分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