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自话说开了的那日起,虞易安就安分了起来。在院子里抚抚琴,作作画,日子就一天天飞速地过了。
转眼就到了虞易舒大婚的前夕。
天色渐深,虞家各处却仍是灯火通明。最后确认清点嫁妆的,检查喜事装饰摆设的,清算宴席菜品的,进进出出,半点儿闲都偷不得。
两姐妹此时却齐齐窝在虞易舒的弄月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儿。
这婚事到底是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尽管虞易舒与裴叙算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又两情相悦,她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难得地表露出了几分对家人的依赖。
她此刻靠坐在床榻上,双眸无定焦地看向前方,半晌,才轻声问道:“安儿,你可有设想过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自然有过的,”虞易安撑着下颌回道,“阿姐还记得咱们那位想尽办法嫁了公府的芷辛表姐么?”
这苏芷辛也是正经侯府嫡出,夫家本可以好好挑上一挑。可她却一门心思想要高嫁,最后竟是使了不入流的法子嫁了花名在外的钟陵公刘严。
虞易舒点点头,回忆道:“记得,不过她似乎后来过得不太舒心?”
虞易安嗯了一声,接着说:“去年年中我在宴会上见过她一面,瞧着十分憔悴的模样,我都险些没认出来。”
她顿了顿,如梦呓般道:“那时我就在想,什么身份地位什么荣华富贵都不重要,我只想要嫁一个能一心一意待我好的人。”
虞易舒听罢仰头认同道:“日子是自己过的,自己舒坦比什么都重要。”
瞧着自家阿姐认真思考的模样,虞易安展眉一笑,揶揄道:“左右阿姐不用担心这些。裴叙哥哥对你的好可是爹爹娘亲都认可了的。”
虞易舒闻言有些羞涩,娇羞地瞪她一眼,嘴上却犹豫道:“人是会变的,我怕”
一听这话,虞易安可算是明白阿姐为何要聊起这一遭了,原来是大婚前的焦虑与对未知的恐惧。她组织了一番语言,自觉担起了这宽慰人的活计来。
“与其为着不一定发生的未来烦忧,倒不如珍惜当下,你说是么阿姐?”她上前两步,握起了姐姐的手,轻轻捏了一把。
虞易舒听罢眉头一松,亦反握回去,莞尔笑道:“倒是我庸人自扰了。”
姐妹俩遂对视一眼,齐齐笑弯了眼。
“说起来,我都还不曾看过阿姐的嫁衣呢,快些拿出来给我看看。”虞易安像是突然想起似的,缠着阿姐撒娇道。
虞易舒拗不过她,起身下床去里间抱出了一个大木箱子,瞧着分量不轻的模样。
虞易安忙上前帮着一起抬。才刚把箱子放下,就迫不及开打开看去。
正红色的嫁衣规规整整地叠放在精致奢华的凤冠之下,蹙金绣云霞鸳鸯纹若隐若现,叫虞易安看了羡慕不已。
她伸手轻轻抚摸一把,指尖流连片刻,才感叹道:“嫁衣还得是正红色才好看啊。”
想着自己的前路,怕是此生都与正红色嫁衣无缘了,虞易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她恋恋不舍地再看了两眼,才合上了箱子。
虞易舒闻言奇怪地瞥她一眼,狐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不都是正红色的嫁衣?”
是了,虞修是正一品武官,手握重兵,深得圣恩。作为虞修的嫡女,便是正王妃也做得起。
断没有去给人做妾的道理。
虞易安却只垂眸浅笑,并不接话。
虞易舒看她半晌,心里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
姐妹俩才差不到两岁,自小感情深厚,通常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这次并也不例外。
虞易舒想着这些日子总是不太对劲的幼妹,终是忍不住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总觉得你有事儿瞒着我。”
虞易安却不欲在这个时候惹得姐姐忧心,遂摇头轻笑道:“哪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是瞧着阿姐的绣工好看才感叹一句,阿姐总爱将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去。”
虞易舒认真地打量着她,再问一次:“真的无事瞒我?”
关切的语气使虞易安鼻头一酸,险些忍之不住,她缩在衣袖里的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才嫣然笑道:“真的没有。”
虞易舒见状却是心里有了数,停顿片刻,才幽幽道:“你惯是个有主意的,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我拦也拦不住。只是安儿你记着,无论你到哪儿,虞家都是你的退路,若是哪天觉得实在不开心了,就撂挑子回家来,大不了阿姐照顾你一辈子。”
虞易安闻言已是红了眼睛,她仰起头斜斜地看向屋顶,努力克制不让眼泪落下来。
半晌,才长舒一口气,打诨道:“明日是阿姐的大日子,总说我做什么?”
虞易舒并不接话,双眼定定地看着她,严肃的面容也没有半分松动。
虞易安了解她的阿姐,知道现下不给出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她是不会轻易将这事儿翻篇了。
遂敛了笑意,诚心道:“回门那日,待阿姐回门那日,我就将一切都告诉阿姐。”
虞易舒仍是有些不安,紧着眉头迟疑沉思。
“好了阿姐别担心了,不是什么坏事儿,”虞易安跨步从背后抱住虞易舒,脑袋在她背上轻轻蹭了蹭,嬉笑道:“你再这样因着我皱眉头,明日姐夫就该说我了。”
虞易舒闻言在心里嘁了一声,毫不犹豫拉下了虞易安抱住她的手,转身念道:“你这丫头怎么”
正想着该怎么说教说教这个拿她打趣的妹妹,就听得丫鬟来报说是苏氏来了。
姐妹两齐齐停了打闹,做回克制守礼的模样,端庄娴静地各自站好。
苏氏进门倒是没想到虞易安也在这,提前备好的说辞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虞易舒虽然还未真正出嫁,但这些日子的繁琐准备,使得她对苏氏的来意也猜测到了几分。
按着本朝的风俗,红烛从落日时分起就已经燃起,室内三人在烛光下面面相觑,谁也不曾抢先开口。
苏氏到底是做娘的,最后还是她先舍了羞耻,第一个说道:“安儿,你先回院子里吧,我于你姐姐有些话要交代。”
虞易安闻言也是心照不宣,朝着虞易舒挑了挑眉头调戏般地笑笑,才向着苏氏行了个礼准备退出去。
谁承想还未走几步,虞易舒便淡淡开了口:“让她留下一起听吧,早晚也是要有这一遭的。”
虞易安惊讶着回头,就瞧见阿姐挑衅似的亦朝她挑了挑眉,竟是半分都不肯认输,想借着这事儿扳回一城。
然而虞易安在自家人面前是个厚脸皮的,惊讶过后也不推辞,顺势就重新落了坐。得意地朝着阿姐抬抬下巴,大有“我就听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含义在内。
虞易舒见状扯了扯嘴角,神情麻木。
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氏瞧着姐妹俩的眼神官司,忍俊不禁,她瞪了一眼虞易舒道:“明日就要做新妇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虞易舒这才软了气势,垂下眸子,做出认真听教的模样。
虞易安见状掩唇轻笑,惹得苏氏亦瞪她一眼才收了笑意,同姐姐一般规规矩矩坐好,一副虚心学习的架势。
苏氏想着虞易舒的话也没错,估摸着这婚礼一过那诏书也差不多该下来了,早晚都是要说的,就也没再赶人,大大方方地将带来的匣子摆上了桌子。
她清了清嗓子,缓声道:“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看罢,别怕羞。若有不懂的,直接问就是。”
说完便贴心地将视线移去了别处,省得她看着让两姐妹羞涩更甚。
虞易舒看一眼幼妹,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才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打开盒子,将里头的图纸拿了出来。
说起这一匣子的秘戏图,倒也有些来头。
数百年前有位惊才绝艳的画师横空出世,画人画物都栩栩如生,像是能从那画里走出来一样。不出一年,他就声名远扬,成了被世人追捧的大家,他的画也因此千金难求。
然或许有才之人皆会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癖好。
这位百年难遇的画师最大的爱好便是宿柳眠花,辗转沉溺在各个销金窟之中。
若只是钟爱寻欢作乐,倒也不足为奇,毕竟有着这般爱好的富贵闲人只多不少。
奇就奇在,他不仅爱玩,他还爱画。
他热衷于将每一场风流事都以画作的形式记录于纸上。
画中人物长相各不相同,动作亦是花样百出。连细节处都画的清清楚楚,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等他百年之后,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画作就流进了各户富贵人家家中,成了增添闺房乐趣的一大利器。
久而久之,这些画作就演变成了出嫁女一代代传下去的秘戏图。
苏氏的娘家祖上有一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就爱寻花问柳,同那画师便是在一家胡妓院相识的,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成了勾肩搭背的好兄弟,是以得了好些这样的画作,也就一代代传了下来。
虞易舒震惊于画的直白,才翻看两眼就已经羞得满脸通红。但本着多学些便少受些罪的想法,手上动作却不停,强忍着羞耻一张张往下看。
那头的虞易安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苏氏在场使她不敢造次,她甚至还想与虞易舒就着细节探讨一番。
过了许久,虞易舒才将图纸放回桌上,低着头轻声道:“看完了。”
苏氏将视线重新转回两个女儿的身上,大方问道:“可有什么疑惑的?”
虞易舒红着耳朵摇头。
苏氏再看向虞易安,她亦笑意盈盈地摇了摇头。
怕她们是羞涩不敢询问,苏氏便主动提醒道:“闺房间的事要互相配合才能得了更多趣味。男子多粗心莽撞不知体贴,女子若是觉得不舒服,还是得坦诚以待直接告诉他。多摸索总会明白些窍门,多加磨合才能更加和谐。舒儿你可听见了?”
虞易舒已经从头到脚都红了个遍,她伸手摸了摸滚烫的耳垂,才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苏氏又看向一脸随意还有几分揶揄神色虞易安,伸长胳膊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嘱咐道:“你也别幸灾乐祸,女子都要经这一遭的,同样的话你也记好了,听到没有?”
虞易安才懒懒地应了一声好。
苏氏才放过了姐妹俩,将画收回匣子里吩咐管事将其放进嫁妆里一并带着去,回头与虞易舒又密语几句,见她点了头,才拉着虞易安一齐出了弄月居,各自回屋休息了。
这一夜,月明星稀,微风徐徐。圆圆的月亮似乎也在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虞易安静静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沉重了许久的心情,终是得到了久违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