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萧承琢自嘲一笑，确认道：“这是云连递给武王萧频的密信。”
“云连如今明里暗里逼着我立如意为后。若真的随了他的意，只怕不久后这‘皇后有孕’的消息就该传出来了罢？”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他云家的后代，名正言顺从皇后肚子里出来就可以了。”
他顿了一息，神色晦暗不明。
“一个云连确实不足为惧，加上武王或许也可以艰难取胜，可若是再加上一整个肃国呢？”
虞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就好似当头一棒直接将人砸得脑袋嗡嗡响。
他两颊的肌肉都因为咬牙切齿而鼓了起来，怒呵道：“好他个云连，这可是通敌叛国！”
萧承琢神情复杂，缓声续道：“云连生性多疑。在摸清我的筹码之前不会轻易动手。老师，我并不是手下无人，只是需要时间去筹备谋划。但如今越来越多的朝臣被云连煽动逼我立后，再想找借口向后拖延已是不易。”
他顿了顿，如实道：“但凡我此刻发难能有三分胜算我就不会向老师开这个口。”
虞修闭眼深呼吸，平复片刻后沉声问道：“若能拖延两载，能添多少胜算？”
萧承琢淡淡一笑：“至少七成。”
“若仍是不敌，你打算拿易安怎么办？”虞修接着问。
虞修不问自己，不问萧承琢。只因为他很清楚，他们为了国家势必都会抗争到底，不死不休。
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牵扯进来。一旦她行了这事，毫无疑问会成为云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万一不敌，定然会先拿她开刀。这样的结果，比他亲自赴死更让人难以接受。
萧承琢沉默片刻，郑重承诺道：“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天，我会将她送去友邦故人那里，那故人欠我一个人情，必然会好好对待令爱。”
虞修思索半晌，才紧着眉头点了头，嘴上却说：“待我回府问问易安，她若不点头这事就不能作数。”
萧承琢闻言才如释重负般轻松一笑，点头应了声好。
师徒二人这才又就城防布局，边境战事之类的国事谈了好些时候。直到虞修猛然一拍大腿直呼糟了家人该担心了，萧承琢才无奈放了人。
虞修到家后顾不上用饭，直奔虞易安所住的幽兰苑。
到了却被院里的粗使丫鬟告知她去了正堂，他才又扭头去了正堂。风风火火的架势，让下人们看了都摸不着头脑，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说起了小话。直等管事嬷嬷呵了一声，才噤声又忙起自己的活计来。
虞易安已经在正堂待了许久，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味儿都淡了去。
正想着再等一会儿，若还是等不来爹爹便去娘亲院子里蹭上一餐。她许久未尝到娘亲做的海棠糕了，还怪馋的。
虞修就如一阵风似的疾步跨进了正堂。
虞易安还没来得及请安，虞修就抬手止了她的动作，昂首示意丫鬟们先退出去，又亲自关了正堂的门，才正色道：“爹爹有事儿同你说。”
来了。
虞易安眉心一跳，心跳声如擂鼓，顿时有些紧张。
虞修左右踱了几步，深思熟虑后愁眉苦脸道：“安儿，若是爹爹要你进宫为妃，你可愿意？”
虞易安闻言一怔，爹爹说的居然是个问句？
她垂下头去暗暗想道，看来那位并没有走捷径将他们先前的谈话全盘托出，而是选择了费更大的劲去正面说动爹爹。倒不知他是如何与爹爹说的，想来不会十分轻松。
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要她解释的麻烦，虞易安在心里感到很是熨帖，默默给萧承琢记上了一功。
她遂做出讶异犹豫的表情，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爹爹为何突然这么问？”
虞修见状长叹了一口气，索性将萧承琢的意思完完整整一股脑儿全说给了虞易安听，末尾，才怅然道：“爹爹也不愿你去淌这趟浑水。只是如今朝堂之上能让云相稍稍忌惮的，就只有爹爹这个手握兵权的武将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小女儿，接着道：“有国才有家，虞家作为历朝历代守家卫国的世家，这是我们的使命与职责。虽说这铲奸除恶本该是男子的事儿，但当下的形势”
虞修心里窝火却无可奈何，说着说着竟有几分哽咽。
虞易安此番也有些沉重，便也不再装腔作势，她微微摇头打断了虞修的话，低声道：“爹爹这话错了。”
虞修一愣，稍稍有些干裂的嘴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我也是虞家人，”虞易安凝神注视着虞修，眼里满是隆重认真，她接着道，“我自出生起便享了这作为虞家人的优待，自然也该有我要担的责任。”
虞易安仰起头来，眼中含了泪，却十分坚定道：“行军打仗之事爹爹兄长做得极好，我亦帮不上什么忙。但如今陛下求的是后宅妇人间的事，我既然有这个能力能帮上忙，那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虞修仍是面露难色，平时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将领在此刻也不过只是个疼爱儿女，希望儿女可以一生平安顺遂的父亲罢了。
虞易安的眼睫轻轻柔柔地眨了两下，掩去眼底的苦涩，她颤声道：“我知道爹爹心疼女儿，不愿女儿跳入那般火坑，但陛下既然许诺会尽力护我周全，又给女儿找好了退路，爹爹哪怕不信我能全身而退也该相信陛下才是。幼时爹爹不是最常夸奖陛下了么，还总惹得兄长同您闹脾气。”
说到这，虞易安嫣然一笑，她看着虞修纠结犹豫的神情，故作轻快道：“我答应入宫，也是有私心的。不只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更多的是为了爹爹兄长，我不能让你们在前头冲锋陷阵的时候有后顾之忧呀。就像那哨兵似的，我就在宫里替你们盯紧了云家的一举一动，好不好？”
她顿了顿，又沉了语气：“何况爹爹心里也该清楚，若是云相得了逞，必定是容不下手握重兵的爹爹的，到那时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不是么爹爹？”
虞修单手捂脸，沉默无言。
过了许久，他才不顾形象地抹了一把脸，红着眼睛欣慰憨笑道：“我的安儿真的长大了。”
虞易安闻言抿嘴粲然一笑，上前几步像幼时那般抱住了虞修的手臂，插科打诨道：“所以爹爹不能总将我看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稚童了呀。我这般聪慧机灵，到时指不定是谁吃亏呢。”
虞修听了嗤笑出声，伸出食指抵着女儿的额头将她推开些，“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你这是年纪带着脸皮一道长，羞不羞？”
虞易安歪着脑袋耸了耸肩，无辜道：“实话罢了有什么好羞的。”
虞修又笑两声，狠狠揉了一把虞易安精致的发髻。
本来只是想表达一下亲近，谁知那发髻一点儿不牢固，在他撒开手的同时发髻也跟着一道散了去，乌发顺着虞易安直挺的背脊垂直而下。
虞修的笑僵在了脸上。
虞易安亦是无语凝噎。
一室寂静。
半晌，虞修才讪笑两声，尴尬地将手收回，清了清嗓子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罢。咳，为父先去找你娘亲用饭了。”
说罢就推了门逃跑似的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留下披头散发的虞易安无奈浅笑。
是夜。
苏氏刚刚沐完浴，正坐在妆台边捯饬自己。她素来不喜外人近身，故而都是自己动手抹香膏。
虞修抱臂站在一旁，眼神涣散。
到底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她？
苏氏心思重，又视女儿为掌心至宝，若是叫她知道了，伤神事小，要是累得刚好些的身子又病了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夫妻间总该坦诚相待，更何况，她早晚是要知道的，与其让她从送旨公公那里得知，倒还不如先由他说了，总还能安慰几分。
他思考着利弊，欲言又止。
苏氏侧身看他一眼，夫妻多年，她哪里不知道虞修心里藏了事儿，遂径直开口询问道：“怎么了？瞧你魂不守舍的。”
虞修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他缓步走到苏氏身后，从她手里拿过香膏盒子，动作流畅自然地取上一些，替苏氏抹上后脖颈处。
一边动作一边却掷下惊雷道：“陛下有意让安儿入宫。”
苏氏闻言万分震惊，她倏地站起了身子，转身正对虞修，惊慌道：“陛下怎么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安儿怎么可以去那吃人的地方？”
虞修轻笑着按住苏氏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了个儿，轻轻摁着她坐回了原处。
在铜镜里与她对视片刻，才将事情的原委慢慢道来。
苏氏听完仍是觉得不妥，担心道：“安儿瞧着可勉强？”
虞修这会儿倒是想明白了几分，他微微一笑，戏谑道：“方才我还没觉着，这会儿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这丫头的表现分明是早就知道了此事，在跟我演呢。”
苏氏不解，疑惑地望向虞修。
虞修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方才小厮告诉我说早间云家姑娘来过，安儿会过客后便使了人去找我，说是有事儿要说，等了好些时候。”
他轻轻抚过苏氏自然垂下的青丝，嗅了一嗅，才接着道：“陛下与我商谈之时，我说起要回府问了安儿意见才能给他答复，他却是松了口气的模样，我原先还道他是因为瞧见了几分希望，现在想想，他那分明就是成竹于胸才有的神情。”
苏氏也回过味儿来了，沉吟道：“你是说，安儿与陛下已经牵上线了？”
虞修点了点头，失笑道：“我怎么忘了，浔之的性子向来就是这样，这般大事必然是有了万分把握才会行动，他既找上了我，就肯定了安儿会点头。”
苏氏仍是忧心，迟疑着开口：“安儿不会是被哄骗了去罢？”
虞修轻笑一声，宽慰道：“自己的女儿你还不知道么，鬼心眼多着呢。前头跟我掰扯好些道理，拐着弯儿就是想说服我应了这事儿，她这模样，不哄骗旁人就算不错了。”
苏氏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埋怨：“哪有人这般说自己闺女的？”
虞修痴痴一笑，不再多言，只拿起了香膏继续起了之前的动作。
烛光轻晃，映出了一室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