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祭鬼阵成
矜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猛咽一口唾沫,他要做什么?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要画什么阵?
才画了不到三分之一,周征猛的咆哮:“杀了他,别让他画阵,杀了他!”
那是祭鬼阵。
矜盈见阵中纹路,像极了鬼王眼尾的祭鬼纹。
祭鬼阵是临乌的传国阵,平常百姓不一定会,贵族虽会却也不是很精,唯一掌握此阵精髓的只有皇室,再确切些,只有皇帝。
以前的凝封就是在自缢前用过祭鬼阵祭掉双眼,换来了六鬼将的归来。
她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逃不开吗?还是会这样……
厉鬼听了命令发疯似的冲过来,矜盈眼眶酸涩,这么久以来压抑的痛苦全然释放,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把长箫竖在地上,声音冷冽。
“全都给我死!”
阴风凌厉,散出一圈强劲的光纹,厉鬼触之,皆为灰飞。
这股莫名的力量把一众黑衣人击倒,周征还没反应过来当场吐了口血,他身边的那个黑衣人也受了内伤,强忍着痛先扶着周征离开。
再没有鬼入殿,东西南北四个召鬼阵全被震碎。
“凝封,别画了,你别画了。”她踉跄着去他身边,看着他画出了最后一撇。
红光大现,胜过殿内鲜血。
凝封笑了,温和地笑了,“祭鬼阵一旦开始,无法结束。”
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矜盈嚎啕大哭,语无伦次,“这次,这次你又要祭什么?凝封……”
他心中疼惜,伸手将哭成泪人的矜盈揽入怀中,这个怀抱有温度,有心跳,可她还是觉得好冷。
“实话告诉你,就算我不许愿,画了祭鬼阵,我的身子也会灰飞,这是祖上的约定,同鬼的交易。尊鬼,不是凡人能随便就请得动的。”
灰飞……
所以,所以凝封忌掉的,除了眼睛,还有身子?
难怪,难怪后世伏清皇族没在皇宫里找到他的尸体,他们,他们都以为被藏起来了,或是被带走了,要是在临乌宫里,她心狠一些,那把匕首再刺进去些,凝封会散。
鬼王会死。
她连心尖都在抽搐,抱紧凝封,抱紧他。
这样就不会散了。
凝封已经死过两次了。
身死,魂死。
“求你,求求你不要死,凝封,你做鬼好不好?你许愿,你做鬼……”她哭得撕心裂肺,身子颤抖。
凝封没有说话。
“汝乃何人,有何所愿?”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仍是那个朝鬼仪式上的鬼音,祭鬼阵和朝鬼愿不一样,鬼使不会因为祭阵人是皇帝就心慈手软,不可能的。
“临乌四十二帝凝封,我想……”
头顶上方的人微顿,矜盈泪眼朦胧,安静地听着,听着他许愿。
他会让六将归来,会变成鬼王的吧。一切变成历史,一切重蹈覆辙。
“我想保护矜盈,以身为灵,以魂为契,愿永不超生,亦魂飞魄散,请许。”
“凝封,你在说什么胡话!”她发疯似的大吼,“可以收回的对吧,快收回,快收回,收回……”
她锤着凝封的胸口,彻底失了理智。
“契成。”
“为什么会这样,你……唔。”一个炽热的吻落下,这个吻不在滞留于表面,他大胆地撬开,霸道的索要。
她头晕目眩,呼吸急促,抱他更紧。
“我说的同你一见如故并非虚言,你可信?”他嗓音低沉,眼瞳如水洗过般澄澈。
“我信的,我信,我信你……”
淡淡荧光自她指尖溜走,调皮地触碰她的皮肤。
“所以啊,我愿意用我的身,我的心,我的魂力来护着你,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一丝伤害了,别哭,我一直在你身边,阿盈,我真的……”
他欲言又止,扬起一抹苦笑。
他又在地上画了什么东西,须臾,龙椅后面的墙壁分开,一条暗道蜿蜒进黑暗。
“你从这里走,里面是临乌历代皇帝的学识,守卫是个鬼,可以问他,矝盈……”他去吻她的额头,似水轻柔,似风暖拂。
凝封突发奇想,拉开矝盈的衣裳,在那洁白的左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大不小,却恰好留了道印子。
他在光亮中那么温煦,以至于矝盈越发狼狈,她默默流泪,脸色死灰。最后的最后,她听到那个人说了四个字。
“王的印记。”
——
矝盈又木然地坐了很久。
血腥味几欲作呕,她坐在破碎的祭鬼阵中,脆弱到不堪一击。袖子有了重量,她低头一看,一只乌黑的小兽正咬着她的衣袖左右摇晃,“吱唔……”
她第一次听到乌乌的叫声,透着些许悲哀和凄凉,它在极力拖动矜盈,把她往那密道带。
矜盈颤巍巍地把它抱进怀里,起身过去。
她想进去,有个鬼挡在她面前,那张脸非常眼熟。
是他!
矜盈初到二十八帝时,被迫让她看那房第之事的凶鬼。
对方诧异地抬眸,“你是……”
矜盈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他想了半天就道出两字。
“朋友。”
矜盈无话可说。
“你怎么还活着?不应该啊……”他自言自语。
“让我进去。”
“不行,你无权进去。”
“吱唔!”她怀里的乌乌小眼睛里尽是怒火,呲牙咧嘴,随时都想扑过去。
那鬼饶有趣味的看着它,说出了句矜盈怎么都不敢相信的话。
“四十二帝陛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乌乌安静了片刻更加暴躁,已经伸出爪子,矜盈不得不用手摸摸它的头,让它平息一会儿。
没了,明明什么都没了呀……
现在居然有鬼告诉她,凝封就是乌乌,这怎么可能?
他似乎并不太想去管这些琐事,懒散道:“你早说四十二帝予你进去的权利嘛,我叫断缘,与临乌皇室结过契约,守护世代尊皇的朝鬼道,就是我身后这条,请。”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变成这样,你告诉我。”矜盈急了,她咬紧下唇,惶惶不安。
“契约上写了,除非皇帝下令,否则我是不可以管其他事的,你进不进来,不进我可关了。”
她毫不犹豫。
刚走两步又驻足,回头望了四方残景,目光定格在碎阵上,不会有鬼将,更不会有鬼王了,历史变动,一切趋于零点。
断缘又催促了句,她才转头。
这条道宽敞阴森,鲜少有活气,幽幽烛火似乎永不会燃尽,不知疲倦地照亮着壁上的图画。
线条清晰,画上人物栩栩如生,一直延长到远处。不出意外,这上面记载的是临乌的国史。
断缘在她旁边引导讲解,“临乌建国皇帝曾受鬼恩惠,他对鬼尊敬有加,做了皇帝后更是奉鬼,所以临乌也叫鬼国。”
“上面还有开国皇留下的阵法,你若想学,可以学了再出去,这条道通往外界,一般是不会用的。”
她的目光游于恢宏瑰丽的壁画之上,起初是黑色,到二十四帝变成了有颜色的画。
没有转罚鬼阵的记载。
二十七帝是空白的。
后面是二十八帝。
矜盈一阵眩晕,她扶着墙,努力把那些香艳画面扔出脑子。
“凝笙杀了凝钰?”她瞠目结舌。
“嗯。”断缘很平静。
她又继续往前走,看到四十一帝末,没有四十二帝。
她心如刀绞,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但空荡荡的位置上方,有一个个咒阵。
祭鬼阵,召鬼阵,时空阵,甚至还有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阵法。
断缘见她目光定格在最后那阵纹上,有些惊异,“这是重生阵,可以复活死人,代价不明,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包括尊皇,你见到的十九帝在晚年时想要复活故去的皇后,到最后也灰飞烟灭,后世引以为戒,也没几位尊皇用过。”
所以人世传的起死回生,可能吗?
她垂下眼睫,心里暗暗记下了那阵纹路,前面有光,已经到了尽头。
“朋友,你真的不学些什么吗?这里是整个临乌的精华唉,你居然不感兴趣。”
“你也说了,是临乌的精华,”她谦卑开口,“我一贱民,不配学此。”
矜盈弯腰朝断缘行了个礼,“临乌已亡,你也当归自由,再会。”
断缘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朋友,重生阵要慎用,代价未明。”
前面身影明显一颤,也没回他,复又继续缓走。
凭她的眼神和表情他也猜得出来,这般执着好强的女子,世间已经很少了。
断缘倚墙而立,陷入沉思。
待在这一千多年了,现在忽然要离开,反而还掺杂了莫名其妙的感情。
眷念?兴奋?还是不安?
“降者,不杀你们,随新皇迁都,不降者,格杀勿论!”
朝鬼街上混乱不堪,矜盈逆行于人群,不知归处。
地上躺着数不清的尸体,他们都是不愿投降,追随凝封的忠民,可那又如何?
尊皇化骨,百姓成尸,性命与忠义,大多数选择了前者。
他们携家带娃,随叛军迁都。
有侍卫发现了她,过来拽住她的手臂,怒喝:“你耳朵聋了!问你降不降!”
“我降你二大爷!”矜盈反手捏住他的右臂,一脚踹到对方脸上,霎时鼻血喷涌,糊了满脸。
杀猪般的惨叫声传出,不止其余叛军,连百姓都纷纷投了目光过来。
“矜盈……”其中有人喃喃开口,认出了她。
她后退几步,翻身掠到屋顶上,不远处的醉仙处已经烧得一片焦黑,惨不忍睹。
陆染没降,后果可想而知。
一众士兵集结过来,拔剑指向她。
她自然不能死在这,也不想惹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踏瓦离开,乌乌趴在她肩头,安静乖巧。
她心里倏地有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结合之前的话语,她又不得不承认一些事情。
“乌乌,我们等会玩个游戏好不好?”
“咕?”小时候蹭她脖子,有些欢快,她最后停在处开阔的地方,让乌乌下去。
“一会儿你就变成簇玉箫别动,记着,一点也不能动哦。”
她笑着揉揉它的头,等着它的回应。
小兽眼睛里尽是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她学着凝封的样子咬破食指,鲜血溢出,可眨眼间,那血又倒了回去,伤口立即愈合。
他说的保护,就是这般啊……
矜盈倒没有半分快乐,没有血作引子,这阵怎么启?
左思右想,她握住簇玉箫往长风方向去,那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叛军连这残局都不想收拾,任由这些尸体在城内堆叠,腐烂,最后成骨,化灰。
怨气冲天。
但没有厉鬼。
他们死了就死了,死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