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鬼亡卿归
矜盈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绝望感了,凝封像头失控的野兽般无法停止,他已经全身心的投入这场豪夺,以至于矜盈都能够将他推开。
那种寒意从不远处传来,她根本就没有时间思考,只是下意识就又拉了凝封躲开。
一把剑险险擦过她的脖颈,割断了一缕长发,那剑又划出一道弧线,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凝封眉心轻拧,那根长萧飞出去之际化作镰刃,速度快的惊人,立刻洞穿立祭烟的胸膛,与此同时,他硬生生用手接住了剑,撕破血肉的噗嗤声在耳畔回荡,矜盈瞳孔骤缩,忽然很想尖叫。
“蝼蚁,嗤。”头顶上方那鬼无情的嘲讽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她根本就呼吸不了。
镰刃一点一点抽出来,又恢复成萧身,有意识般回到主人身边。
骇人的鲜红蔓延,蔓延,蔓延,逐渐吞没阵法边缘,碎了,碎了,它开始碎了。
它碎的越来越多,裂缝爬满了她的视线,须臾又被模糊。
“凝封……”两行清泪滚出眼眶,她哽咽着死死拽住那鬼的衣袖,任凭冰冷的血滴在自己的衣裳上。
“凝封,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回去,别疯了,我求你,求你啊!”
天空忽地响起惊雷,惨白的闪电照亮天空,赫然间,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窟窿。
大雨密匝匝的砸下来,落在身上甚至都感觉疼。
凝封出神片刻,那双眸子逐渐清明,在确认跟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是矜盈时,他眉头拧的更紧了。
“受伤了吗?”他扔掉手中的剑,手指搭上她的肩膀,想仔细看看,确认到她确实没受伤,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矜盈本该庆幸的,可下一刻,她却如坠冰窖。
那鬼身后黑气四溢,魂力毫无征兆的流失,像极了他在临乌宫时那样。
“看什么看,这雨淋了可是会染上风寒的,我给你挡着。”他借机把她抱进怀里,抱得很紧。
他调了魂力在手掌上止了血,可他知道,那道口子再也愈合不了了。
“凝封,你快救救你自己,你看看你身后,你看看啊……”
雨水混着泪水,她心如死灰。
她觉得好冷,周身血液几乎被冻结,连着心脏都跳不动了。
他没动,也没说话。
“凝封,我们有约的对吧,不要失约,不要这样……”她抬起氤氲的眼睛,已经泣不成声。
“倒还确实有个约定,我说了一鬼做事一鬼当,肯定把你安全送回去,一起回去的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
他还是那般漫不经心,尽管早已心乱如麻。
“凝封!”
“嘘……”那个男人伸出修长的食指抵上她的嘴唇,带着极尽的温柔眷念,“别说话,安静一会儿。”
她发现自己果然说不出话了,也根本动不了,一定是凝封动了手脚。
唯独此刻她不想追究这些了,她只想,只想让他活着……
他咬破手指,单膝在她身前跪下,画起了阵。
她看着他画。
他给她周围设了结界,雨滴沾不到她,结界中还有温润的清风,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暖和。
大雨冲走了周围的鲜红,却冲不散凝封的血阵,他身子已经趋近透明,声音未改之前。
“矜盈,你看我又救你一次,之前你对我说大仇得报就报恩,我不要你报恩了,你别记下我伤害你好不好,我们一笑泯恩仇,不然我会死不瞑目的。”
她如何笑得出来?
凝封却轻而易举地笑出来了,他略微动了一下肩膀,对着那边的白萧勾勾手指,它应召而来,乖乖的蹭了蹭凝封的手背。
“拿,孤的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簇玉箫就送给你了,反正你也缺武器不是?”
“我家乌乌是小少爷,娇贵得很,你可别欺负它啊,嗯,人世大和,鬼域安生,会的。”
“阵启,时空。”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我不想走,我不,我不,不,不,不啊……
她跪倒在地,死死地扶住他的肩膀。
斑斑荧光从她指尖溜走,她看到他一点一点消失,最后的一刻,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
遗憾?
“凝封!”她的声音撕心裂肺,仿佛洞穿了整个周遭,脚下的阵法高速运转,红光大现,仍旧是那股抵挡不的眩晕感,她无力的倒在地上。
长萧化作根金钗,主动插进她的发间。
一道厉雷自上而下,在阵法边角劈开了道裂缝,而后,她的身影消失,茫茫大雨将洗刷掉他们的痕迹,这里的一切都会趋于死寂。
凝封,你是鬼王,你有逆天的本事,你会活过来的对不对?
你偷听我朝鬼节许的愿望,现在你不用偷听了,我只说给你听。
我想回去的第一眼就看见你,你可愿答应?
我想再听你吹吹成仙……
求你了,别死……
她缩在黑暗里,快要被痛苦淹没,仿佛即将溺毙的小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她到底是无依无靠啊。
“这里怎么躺了个姑娘?”
“不知道啊,陆叔,快来帮帮忙,唉,有人晕倒了!”
“还这么年轻,可不是有什么疾病啊。”
“快请大夫,快去啊,别站着了,你们两个把她抬进去,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了,人家可是姑娘。”
无数嘈杂的声音灌进耳朵里,矜盈睁不开眼睛,她动动手指抓住身边能抓住的任何东西,迷糊的开口:“凝封,别走……”
有那么一刹那的死寂,随后便是更猛烈的声音穿刺入耳,脑袋都带起阵阵剧痛。
“什么!她怎么……怎么敢直呼殿下名讳的?”
“天,这女子胆子也太大了。”
“陆叔,还救不救啊,我看她身份不明,万一……万一……”
“罢了,今日之事大家不必外传,切记祸从口出,待她醒来再说吧。”
“今夜殿下会过来,要不要问问?”
殿下?谁?凝封吗?
她断断续续做了很多个梦,最后被生生吓醒,冷汗从额间滑进发中,苍白的感觉让她四肢无力,意识模糊。
“吱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矜盈艰难的扭了扭头,被阳光刺痛双眼,泪花直冒。
有人进来了,步子极轻。
“姑娘,感觉如何?”这声音和煦如风,柔如暖阳。
她自己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礼貌性的点点头。
“姑娘忽然晕倒在外面,还是当注意些身子。”
“谢谢叔叔。”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慌乱地去摸头,却不见那根金钗,那位叔叔转身从案头取下钗子递给她,“姑娘是在找这个?”
她眼眶通红,宝贝地接过。
“姑娘好好休息吧,我就先不打扰了。”
那位叔叔轻叹口气离开,他看遍世事,大抵能猜到她的经历。
“凝封,你在哪呢,我数三声你就出来好不好。”
“三。”
“二。”
她没再数下去,眼泪宛若断线的珍珠,那位高高在上的尊王,再也,再也回不来了……
那根金钗化作乌黑小兽,它跳下矜盈的掌心,在床上转了几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半柱香后,它坐在被子上,晶亮的眼睛就这么打量着矜盈。
“你主人他,他……”
小兽歪了歪头,眼睛黯淡无光,又化回了金钗,并不太想和她过多接触。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钗子,耳畔还回荡着那人漫不经心的话语,“你怎么总是这么惨?”
四肢百骸牵动着疼痛,以至于所有的情感都化作钝刀,一次次将她凌迟。
她又迷迷糊糊睡着,直到开门声响起又再度惊醒,仍旧是那个叔叔。
暮色黄昏,斜阳入户。
“我给你备了些清粥,喝下吧。”
矜盈又道谢,颤巍巍下床,忽地脑子清醒,灵敏地捕捉到一阵酒香。
“叔叔,有酒吗?我想喝酒。”
“你身子刚刚好些,烈酒可解不了愁,反而还会伤身。”
“可是,我难受啊……”她声音哽咽,泪水在通红的眼眶中打转,换谁都于心不忍,更何况他是个出了名的软心肠。
“罢了,就此一坛。你若醉了,那便睡会,醒来忘却一切,重新生活,你若没醉,也当自己珍重,没什么过不去的,小微,抱坛酒来。”
“是,陆叔。”门外的姑娘应允退下,不一会就抱来一坛酒,封纸拆开的那瞬间,酒香肆意飘荡溢满,矜盈打了个激灵,她发誓,这辈子都没闻过这般怡人的酒香。
“叔叔,这酒可有名字?”
“有啊,难恨生——”
“好名字。”她仰头喝了一大口,也不觉得辛辣,“你说你怎么比我还惨啊,散的魂都没了,还留根钗子给我,是要我做什么呢?”
“睹物思人?”
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悲戚又绝望,而在她身边的那位中年叔叔既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讥笑嘲讽,他做些一个最安静的安慰者,也就足够了。
矜盈醉了。
她脸颊绯红,流着眼泪。
“对不住叔叔,我失礼了。”后知后觉中,矜盈慌忙擦去眼泪,“叔叔,这里是京都吗?新皇是哪位皇子,驱鬼师呢,可有去长风?”
她有些神志不清了。
对方略微一惊,诧异道:“姑娘,这是是长风城啊,什么驱鬼师?”
“这里是……长风?”她顿了会,复又摇头,“您别开玩笑了,长风城早没了,这是伏清朝吧。”
说到最后,矜盈自己都有点怀疑了,借着酒劲她想装会疯,这里怎么会是长风呢,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确实是临乌的长风城啊,”叔叔是极其有耐心的,对她的胡言也不加责备,“姑娘,你是失忆了吗?”
失忆?
不会啊,明明那么清晰,他明明那么清晰地消失在自己跟前,这里,是真实的世界吗?
她强装镇静地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由于房间是二楼,也非常向阳,加之这处本就处于中心,视线比她想象的还要宽广数倍。
此时夜幕将至,商贩收了摊往家走,笑容满面;妇人结伴行走,巧笑倩兮;稚子嬉笑打闹,黄发静坐屋门,一切都那么美好。
最后一抹残阳照耀天边,刺得她眼睛生疼。
是,是朝鬼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听到自己颤抖地声音从喉咙发出来,觉得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