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仍处临乌
“临乌,鬼倾三十七年十月初五,还有五天就是朝鬼节了呢……”
临乌,鬼倾三十七年。
四十一帝年号鬼倾,其驾崩于三十三年,后主四十十二帝未能顺利登位,上相掌政,权倾朝野,权高盖主。
四十二帝于三十七年朝鬼节夺政,与怜挟一道,登基称帝,时十五岁。
四十二帝,凝封——
她猛咽口唾沫,脸色惨白。
难恨生,末帝最爱之酒,她就说为何会觉得有些熟悉,那位叔叔,便是难恨生的主人吗?
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陆叔,刚传来消息,殿下在来的路上了,您要去接驾的。”
殿下是谁,不言而喻。
陆叔应下一句“就来,”起身对矜盈微笑,“要先失陪了,姑娘有需要可以唤小微。”
她木然地点头,激动之余更多的却是茫然。
凝封,你怎么把我送到这里来了,你打的什么算盘,我又当如何回去?
所以,她会看到他夺政,看到他登基,看到他君临天下,然后……国破人亡。
——
“殿下来了,殿下看看我!”
“好俊啊,啊啊啊……”
“许久都没见殿下出来了,上相大人……”
“别说了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哦哦,好。”
来人一袭广袖白衣,自远处看便有些仙气缭绕,近处看更是生的美若娇娘,虽是少年模样,却已经透着沉稳和内敛,一步一步,仿佛步步生莲。
陆染笑容满面迎上去,拱手一拜以示尊敬,白衣少年点点头,声音略显沙哑,“陆叔,两壶难恨生。”
“殿下今日是在楼下还是上楼呢?”
“楼下。”他言简意赅,自己找了处角落坐下,都不管身后成群的侍卫,围观的百姓看出少年今天心情不好,也都各自喝起酒来,声音尽量小些,就不会吵到殿下了。
还有几个胆大的女子在偷看,忽然察觉到一束冷冽的目光,直接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胡来了。
“殿下,难能出来,怎么不多喝点?”他身边站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黑衣侍卫,除去他,其他侍卫全都在三尺之外。
“怜挟,坐。”少年扬起一抹笑,目光柔和。
“属下不敢,属下给您斟酒吧。”他躬下身子,手指迅速在桌上画了几笔,快而细致。
“有细作。”
凝封同他交换眼神,心领神会。他借着饮酒的空隙一一扫过那边的侍卫,“你们要不要来喝酒,我请。”
自然没谁敢乱规矩,他们纷纷单膝跪下,有一人开口:“殿下之酒属下等无福消受,还望殿下尽兴。”
“说得好!”他把酒碗放到桌上,“怎么着我也是个皇子,倒还不至于如此落魄,今夜大家不醉不归,我请。”
“属下等……”
“殿下都让你们喝了,谁敢再拂殿下面子?”怜挟直接冷漠的将他们打断,众侍卫也知道不能再拒绝,很快坐得整整齐齐。
那边的小二极其有眼力见,很快上了好几大坛酒来,凝封又扔了个眼神给怜挟。
半柱香后,凝封招了个小二过来,故意放大音量,“他们的酒钱算我帐上,今夜我有些醉了,就住在这,带我上去吧。”
“殿下,属下这就来。”怜挟端着酒碗想放下,被凝封出言制止。
“你喝吧,不必跟上来了。”
“是。”怜挟仰头喝了一大口,他的唇角上扬,被酒碗暂时挡住的眼睛带着浓烈狼光,酒碗退开时又恢复成那副醉醺醺的模样。
进门之前凝封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左边屋门,他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右边是墙,所以如果今夜发生什么,他只能往左边走。
“殿下,里边住的是位姑娘,今天下午昏倒了,无亲无故的,陆叔就暂时让她住下了。”
小二没有多说,他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嗯,知道了。”凝封顺手扔了银子给小二,进屋后随手关了门。
住的若是位男子尚可,这姑娘家……他脸色稍微沉了下,透着些许为难。
夜半时分,一道身影翻出窗外,靠着茂盛的青藤借力,跃到了隔壁窗边,好巧不巧,窗子是没关的。
他想也没想就翻进去,刚落到地上时外面就响起了别的细小声音。
时间是刚好的。
床上的矜盈兀然睁眼,她听觉灵敏,外面的声音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听着就不只是几个人那么简单,这么晚了从窗子进去,指不定要做些什么的。
隔壁住的是谁,竟然能引来这么多人?
矜盈还是决定去帮隔壁一把,握住金钗就翻身下床,脚刚落地打算穿鞋,只是下意识地那么一抬眸,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她身子微颤,眉心轻拧,握钗子的手心都起了冷汗,对方定力极好,愣是和她这么对视。
凝封更是惊讶这女子的忍耐力,他想的是,要是对方发现屋子里进了个登徒子,肯定会大声尖叫,必会惊动外面的守卫,隔壁那帮刺客就会撤退,计划就会被打乱,所以他一定要赶在女子发现他前就把她打晕。
虽然失礼,可这也是下下之策,然而现在那些他想的都成了无稽之谈,很明显,这位女子不是普通的弱女子。
他准备先开口打破这份死寂,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合理的解释,对方却先他一步,声音冷淡自如,还带着重重的疏离感。
“你是旁边的?”
“是,抱歉姑娘,在下绝非有意冒犯,望姑娘海涵。”
这声音好熟悉啊……
酒劲上头,矜盈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她闷闷应了一声,没说话了。
谁都没有要点灯的意思,这种时候见了反而会更不自在,她又重新坐回床上,借着月色,还能看见对方模糊的脸部轮廓,这人应该是生得好看的。
正当寂静时,窗外忽然响起别的声音,矜盈脸色大变,对方在隔壁找不到目标,居然过来了!
凝封自然也听到了,他环顾四周,这屋子能藏得下人的就两个地方,一个是墙角的屏风,另一个……
他想也没想,直接就朝矜盈而去,“你!唔…!”
她也猜到那人的意图,刚发声就被人用手堵住,“抱歉。”
两人双双跌到床上,身上很快盖了床被子,露出个头。那人动作极轻,看得出来,他很是懂礼数的。
矜盈心跳加快,特别不适应这般距离,刚想动一下,步履落地的声音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开始在屋子里搜索,甚至有胆大的已经朝床走过来。
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矜盈手心全是冷汗,忽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到她手背上,还生涩地轻轻拍了拍。
动作不大,意思明显。
她觉得有些好笑。
“老大,是女人!”
“杀。”领头的人不带丝毫犹豫,矜盈心中鄙夷,这些人找不到就拿无辜人撒气。
寒光闪现,她手中的金钗化作长萧抵住头顶的长剑,一脚踹到对方胸口,这变故明显来的太快,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踉跄着退后,用了好大的力才停下。
听到声音的所有人齐刷刷望过来,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睛。
矜盈坐在床边晃动着玉足,她长发微扬,余光扫过屋子里十几个不速之客,带着满满的不悦。
被子里的凝封诧异万分,没轻举妄动。
那个被她踹到的男人低声咒骂,很快回到队伍里,为首的人冷笑着出声:“你是含丝?”
“我若是含丝,你以为你还能站着和我说话?”含丝之名人尽皆知,却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实模样,能认错也在情理之中。
“你找死?”利剑出鞘直指着矜盈,她全然没放在眼里,柳眉一挑,不屑一顾。
“怎么,杀人都这么猖狂了,倒是过来啊。”
她只是下意识就用萧去敲肩,这样确实蛮舒服的,也难怪他喜欢。
手上动作一顿,心底酸涩。
雪白的长萧与月色交相辉映,其间红丝诡谲异常,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上等好玉,更是没见过如此阴邪长萧。
乌乌现在其实并不安分,反而在她手中躁动异常,缘由却不得而知。
她本来以为那人不会善罢甘休,可出乎意料的,那人只是愤恨得咬牙切齿,并没有要打的意思。
“走。”
“人走了,你也走吧。”矜盈赤脚踩在地上让出条路,“本以为公子是有担当的,会为小女子挡一下寒剑,可公子到底性子软弱,也难怪啊,下次就别自以为是地乱进房间了。”
男子掀开被子起身,是没有半分羞愧地笑道:“姑娘学过武功在下佩服,此次得蒙姑娘相救,来日必当报恩。”
“报恩就免了,走吧。”
凝封知道是不能再留下去了,那些人是肯定都离开的,他快步走到窗边,月光浸染下的窗户空灵苍白,似乎被笼罩进了另一个世界。
“我言出必行,姑娘可否愿意留下芳名,容我报恩。”
矜盈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矜盈。”可是说完后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刚刚这是在做啥?
“哪个矜,哪个盈?”
“自矜其功,好了,你问多了。”
他沉思半刻,郑重地垂眸,“姑娘最多再等五日,五日后我报恩,如果没有消息的话,那很抱歉,我已经死了。”
“莫名其妙。”矜盈嗤之以鼻,现在她感觉脑子不太清醒,只想睡觉。
男子翻身出去,如果当时矜盈回头看他一眼,趁着月光,她必回看到另一番不一样的场景。
半梦半醒间,她总觉得有东西硌着腰,只能往另一边挪挪让自己舒服些,奇怪,是什么呢,乌乌在怀里抱着啊……
翌日,矜盈意识回笼,揉揉酸痛的眼睛和腰,俨然碰到一块硬物,她拿到眼前一看,睡意都被吓没了。
那是一块质地极好的白玉,吊着浅色流苏,玉面雕的嫣神鸟真身栩栩如生,一看就价值不菲。
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她用了最短时间整理仪态,把玉和金钗放进袖中快步下楼,现在这时辰隔壁肯定没人了,去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找陆染。
当务之急她必须要想想该怎么回去,仅仅靠她自己一个人。
“陆叔,我能同您商量个事吗?”矜盈像其他人那样称呼他,正在查账的中年男人闻声抬起眼睛,笑眯眯点头,示意她说。
“我没有家人了,如今也没有银子,您能不能让我留下,我可以干活来偿还您,您放心,我什么都能做的,只要您别赶我走。”
“留下吧,你不用偿还我什么,”陆染想也没想就回答,“至于干活的事情,你如果愿意可以帮我照看一下客人,月钱和他们的一样。”
“谢谢您。”她还想问一下关于隔壁住的那位客人,可陆染很忙,又被人叫走了,罢了,等有空再问吧。
她唇角扬起一抹轻松的笑,她来到这里,也许还有她该来的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