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朝鬼大街
秦昇自然知晓江径望脸上的疑惑,自报家门:“我是秦昇,这里不宜谈话,我们进去。”
他带头进了旁边的破屋,毫不犹豫。
江径望也跟着走了几步,余光瞥着矜拾陌的长剑,心跳漏了几拍,那是叠阳剑。
矜拾陌感到身后一阵寒凉,他下意识就抬剑去挡,两把剑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所有目光齐刷刷投过来,震惊万分。
“你干什么!”
“混账东西,鬼域的走狗!”
矜拾陌已经在极力忍耐怒火了,他用内力将他推开,冷冷望着他。
江径望也从来不喜欢废话,长剑打了个旋儿,又冲过来。秦昇半途将他截住,又给了矜拾陌一个眼神,站在中间劝架。
“你冷静点,是不是有误会?”
“误会?”江径望盛怒,“我亲眼看到矜门西门主把朝抑放出来的,你给我说我误会,矜门污浊不堪,他矜拾陌又怎的风清廉正?”
“不是这样的,矜门尊主被厉鬼夺舍,行的是祭鬼之事。”
江径望目光紧锁出声的人,冷哼一声,“你又是矜门的哪条狗?是非不分,善恶不明。”
“我是矜盈,你信我,我没说谎,我伯父的确被厉鬼所害,江公子不要再起内讧了,敌人是临乌厉鬼。”
又僵持了一会,最终还是江径望先停手,他阴沉着脸,独自坐在了一旁。
这屋子虽然破了些,却还是能遮住他们,气氛有些莫名其妙的诡异,矜盈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
“我们得潜进皇宫,不出意外,凝封的尸身就在皇宫里,除鬼王的法子我们看了《通古录》,现在我告诉你……”矜盈不想隐瞒江径望,毕竟现在他们可以用的朋友少之又少。
“小鬼,别发呆了。”秦昇小心翼翼的挪向朝扬,用背对着那边的三位。
朝扬抬起眼睛,没有出声。
“忍着干什么?”他拉开自己的领子,把血管露出来,“想喝就喝啊,我又不会骂你。”
朝扬咽了口唾沫,很快又把那些疯狂的想法压了回去,移开了眼睛。
秦昇便是一直看着他,那目光带着戏谑,心里在盘算着他还能撑多久,嗯,快了,三,二……
一都还没数出来,颈上一阵刺痛,朝扬整个身子已经趴在了他身上。
他其实是很难受的,朝扬是凶阶鬼,要的血和精气太多,他现在吸的也越来越多,照这样下去,迟早被吸干。
朝扬并没动他的阳气,这点让他还是很吃惊的。
“我害怕……”他伏到他肩头,低声呜咽,秦昇心口一疼,漾起了无限秋波。
他在怕什么?
怕万鬼唾弃,众叛亲离?怕声名狼藉,魂飞魄散?怕日夜惊恐,怨憎不安?
不,他只是怕见到哥哥。
秦昇伸出手臂拍拍他的脊背,语调温柔,“小鬼,我在呢,我陪着你……”
那边的三人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江径望还从没见到过这幅场景,愣是呆若木鸡,矜盈和矜拾陌倒还算正常的。
矜盈只好转移话题:“你们不觉得这座死城很诡异吗?几百年了,里面虽然破碎,却不像是被风吹雨淋的破,仍旧像是大战后的模样。”
“是这般。”矜拾陌刚刚还在这处民宅里看到几道剑痕,过了几百年,怎么可能还保存得这么完整?
朝扬离开秦昇的怀抱,开口解释:“长风是鬼都,阴气永远最盛,且城外有咒术,不会受时间影响。”
“那阴气最盛的具体位置,会不会埋了怜挟或是凝封?”矜拾陌的话点醒了他们,矜盈很快取出鬼盘,盘上的针却摇摆不定,没有答案。
她无奈的摇摇头,“等晚上吧,晚上会稳定一点。”
———
“陆叔,来两壶难恨生。”
“殿下稍坐,这就来。”
有位少年倚在墙上,位置靠窗,他笑容清澈,向往地望着外边的闹市。一个和煦的中年男人提了三壶酒进屋,在重重侍卫冰冷的目光下把酒放到桌上,半跪在地。
“殿下,多的一壶算是送给您的,今天朝鬼节,殿下万安。”
“谢谢。”少年报之以笑,他旁边站的一个银甲侍卫立刻上前,不满地望着陆染,“好了,好了,你身份卑微,就少和殿下说话,退下吧。”
“你退开!”少年声音冰冷,颊上度了层寒霜。
银甲侍卫瞪大双眼,语气瞬间降温,连装都不愿意再装了,“皇子殿下,你最好明白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上相见你可怜才放你出来的,怎么,非要我禀报上相禁了你的足不成?”
他神色冷冽,咬紧牙关,好在陆染很快打破僵局,陪笑着行了大礼,“大人莫要同殿下置气,殿下尚且年幼,处事略有不妥,贱民这就退下。”
陆染弓着背推开,临行时的目光,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朝鬼圣节,祈福临愿。
酒壶已空,他仍旧清醒,落日余晖,一片萧瑟。
万家灯火,热闹非凡,他睨着眼,痴迷望着狂欢的黎民,兴尽悲来。
那银甲侍卫倒没管他这么低沉的情绪,板着脸道:“殿下,你还是回去吧。”
他张了张口,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半晌才起身往外走,行至门口时有人上前递给他一张面具,他生硬地接下,又机械覆到脸上,盖住面容。
楼下尽是欢呼声,划拳声,酒香四溢,缠绵于鼻息之间,陆染站在门口,双手各提一壶酒,似乎已经恭候多时。
所有声音立刻消失,齐刷刷的目光投到他身上,更多的是可怜。
“殿下,给,金身万安。”
他的指尖泛白,刚伸出手,银甲侍卫已经替他接下了酒,急不可奈地催促:“殿下还是快走吧。”
他又颤巍巍的缩回手,心如明镜。
他知道那两壶难恨生再也不会送到他手中,他又会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久居幽宫,难以见光,他比厉鬼还要阴沉,比笼鸟还要受缚,被折了双翅,断了双腿,怎么也逃不开。
马车摇摇晃晃,外边有稀疏的咒骂声,死寂的像是坟场。
“朝鬼节我都要守着这祸害,我还想回去陪家人呢。”
“就是就是,什么时候把他拿去祭了才好,省得麻烦。”
“还跟我横,他拿什么横,不过是上相养着的一条狗,叫他一声殿下,还真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了。”
他们连送他回去都走的小道,吝啬到连朝鬼大街上的一丝喧嚣都不想施舍给他,他们宁愿在黑暗中穿行,也不要踏在有光的地方,他们比阴沟里的杂虫还畏光。
他取下那张精美的面具放在手中把玩,纤细的手指摩挲着花纹,面无表情。
记忆中的影子与现实重合,龙椅上坐着一个高挑的男子,他正细细端详手中的面具,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这处大殿有灼烧后的黑印,除了上位的龙椅,似乎很难找出什么完好的东西。
“王,您回来了。”殿外响起声音,含丝和林以辰齐步进来,朝上位的人行礼。
“嗯。”凝封用鼻音浅浅应着,半阖着眸,含思眼尖,发现了他的异样,他仍旧穿着在鬼域常穿的白衣,仍旧笑容无邪,不过他没蒙白布,让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想遮的是什么。
那双眼睛生得极美,可是无光,是瞎的,从眼尾到后耳尽是精致的印纹,含丝如遭雷击,杵在原地,对她的反应凝封显然是猜到的,他慵懒地倚在龙椅上,笑容渐深。
“很惊讶吗?”
那印纹他们熟悉刻骨,是祭鬼纹。
“王,代价呢?怕不止这点吧。”林以辰还有诸多疑问,在信归镇时,王的眼睛明明可以看见,且没有咒纹,而今又是另一番模样,岂不怪哉?
“还好,你瞅瞅这鬼英殿,可有什么变化?”
“未曾有变化。”王的转移让林以辰更加生疑,可他也不敢质问凝封。
由远及近忽的出现两道影子,含丝不满的阴了脸,余光瞥着尊王,发现他的笑又深了几分,危险度极高,来的正是还归和堪城。
堪城伤的严重,魂力脆弱,有点神志不清。
“王,您救救堪城……”还归低声请求,又不敢放开堪城来行礼。
“王早下了命令,你们自己要抗命,也敢回来求治伤?”含丝向来说话不饶人,一语中的。
还归脸色惨白,是,王确实下了命令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和堪城本想着替王杀了叛徒,可没想到半路杀出另外一个驱鬼师。
“王,属下知错,您现下身边正缺人手,您救救堪城……”
“哦?”凝封坐直身子,单手撑着下颌,“你的意思是,孤没了他就统不了天下?”
“不,不是……”还归还想求情,尊上已经没了影子,阴风一过,颈上顿时传出不适。
凝封一手掐着还归,一手掐着堪城,凤眸微眯,声音冰寒,“谁给你们的狗胆私自行动的,嗯?”
“王,饶命……”还归尚有理智,艰难的求饶,堪城则是直接昏迷,还真像具尸体一般,脑袋无力地垂在他手上。
五指并拢,强烈的鬼气蔓延,暗流涌动,让含丝她们都喘不过气。
林以辰也没打算求情,这样不动脑子的手下,还真是无药可救。
“王,饶了他们吧。”
新进来的鬼说出的话似乎很有分量,凝封稍加思索,便笑着将手中的二鬼扔了出去,毫不留情,像是在扔垃圾。
朝抑看了他们半刻钟,又收回目光。
“王,长风城偏东三位朝鬼大街下,今夜子时时机最佳。”他声音冷清,雷厉风行,毫无废话,凝封最欣赏他的也是这点。
朝抑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生前是,死后亦是。
入夜,原本死寂的空城越发凄凉,暗无光线,阴森肃杀,矜盈他们隐藏气息躲在破败民宅里,望着空荡荡的长街。
朝扬缩在角落,没去占她们的位置。
江径望打着口型,“他们真会来?”
矜盈点点头,垂眸看着手中的鬼盘,针已经定下,指着他们的正前方,那条长街。
朝扬说过,那条街叫朝鬼大街。
是临乌中心,前连城门,后接皇宫,朝鬼节那天,尊皇会亲自临街祈愿,完成各种仪式,最后抛掷一块鬼令,百姓不得争抢,谁接住谁就可以向王提一个愿望。
金钱,名位,召回故亲,只要在尊皇能力范围内,都可以被实现。
一年一度的狂欢圣节,招福国运,造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