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鬼都长风
那年他八岁，受召奉命去东界驱鬼，父亲传了信纸给他，说是母亲要去东界接他，当时他喜笑颜开，老实待在东界等候，他想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他想，娘和叔父叔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给耽搁了，再等等吧。
可等来的，是他们的死讯。
消息传慢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也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只有昏迷未醒，身负重伤的小矜盈。
他迷茫凄凉，怨憎深恶，痛不欲生。
那段时间的他见鬼就杀，虐爆其灵核，绞干其魂力，手法凶残，他在报复厉鬼，却也在折磨自己。
后来小盈儿醒了，她却对那夜的事情绝口不提，她仿佛只有肉体还吊着一口气，灵魂已经被取走了。
他再没见过她哭。
思绪停止，矜拾陌痛苦地闭眼，隐约听清了矜盈在说什么。
“你不要，不要杀他们，求求你，放过他们，放开，你放开……”她眼尾有泪，拧紧了眉心。
矜拾陌心脏猛跳，下一刻，矜盈道出了那个他想要知道的名字。
“凝封，你放开他们，求求你，放开他们，不要……”
凝封——
有些事情倏地说得清楚了，矜拾陌脸色惨白，疼惜地望着昏迷的人，兀自攥紧了拳头。
叠阳在他腰间剧烈颤动，有人来了。
他拉满弓，金箭蓄势待发，房外响起细微的声音，他看见有道影子扒开窗户跳了进来。
那人刚一抬眸就看到杀气腾腾举箭对着他的矜拾陌，石化片刻急忙出声，“矜公子，是我。”
矜拾陌分辨出了声音，放下箭后颇带震惊的开口：“秦公子，你怎么找到这的，你不是在信归镇吗？”
来人确是秦昇，他神色略显不安，在看到床上躺着的矜盈时，那不安才稍稍松了些。
“其实在矜公子离开时我在你身上留了东西，你别见怪。”
有只冒着金光的小虫从矜拾陌的领口上飞回了秦昇手中，不得不说，这招还真高明。
各凭本事而已，矜拾陌其实也给他留了东西，不过应该被察觉出来拔掉了，须臾，他凤眸微眯，冷笑道：“你身上还藏了什么东西？”
“藏了个小鬼。”秦昇神色如常，根本就没打算隐瞒。
朝扬被他召进符里，揣在怀里，让小鬼听听他的心跳声，也间接告诉小鬼，自己还年轻，养他绰绰有余。
矜拾陌扭头不再看他，也默认了他这种行为，只是这位驱鬼师同鬼将羁绊似乎太深了。
良久，秦昇才打破死寂，“孟扼之主堪城出世了，照这个速度，伏清国危，余着的中齐也会出世，最后一位鬼将怜挟在长风，临乌鬼都旧址，万血长风。”
“我们找到了《通古录》，”矜拾陌顿了顿，也是真把秦昇当自己人了，“爻重鬼，鬼王的弱点都已明了，等阿盈伤好了，我们一起去长风吧。”
那里是最后一战了，不是他们死，就是群鬼亡。
“正有此意，”秦昇也同意了，“我学过些医术，要不我帮盈儿姑娘看看？”
“刚请了大夫，不必劳烦。”
秦昇是聪明人，也不强求，正巧这时，响起了丧钟声。
帝崩。
这是伏清国第十三位皇帝，相较于临乌四十二帝，简直只能算是零头。
矜盈是在两天后醒来的，她感觉神清气爽，哪哪都舒服，伤都已好全，又能活蹦乱跳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矜拾陌总算松了口气。
“没。”
矜拾陌想起了她身体里的那东西，让矜盈坐好，用内力在她身体里游了几圈。
畅通无阻，毫无滞涩。
那东西呢？
不只是他，之前那位大夫也把出来了的，为何现在没了踪影？
他把疑惑收回心底，露出宽慰的微笑，“还好没事，担心死我了。”
“盈儿姑娘你醒了？”秦昇不一会从外面回来，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矜盈见到他有些意外，很快还是热切的点头。
秦昇带回了很重要的消息。
“北斗，西召，匡庸，孟扼，中齐五将回归，正往临乌鬼都旧址长空赶，意图复活六将之首怜挟，期间有驱鬼师出手阻拦，遭其杀害，不出意外，鬼王也会去。”
笑容僵在矜盈脸上，有些木讷。
她很快收好窘迫，轻声提议，“我们去长空。”
“好。”
———
长空城位置极好，处于六古战场的中位，伏清国首位皇帝原是打算拆了旧国址重建新国都，可长空城里死了太多人，阴气戾气经久不散，只能重新定都。
这座城便一直空着，没人敢搬过来，方圆千里了无人烟，断壁残恒的中央，还有未被完全焚毁的临乌皇宫，处处萧瑟阴森，孤寂死沉。
沿途无风，矜盈心事重重的样子落入二人眼中，矜盈语调轻松，半开玩笑的道：“盈儿姑娘莫不是紧张了？”
“没，”矜盈只能扯谎，“我在想怎样去找一个顺手的武器，不然总是会给你们拖后腿。”
“没有拖后腿。”矜拾陌一口否决，矜盈的能力恰好帮了他们许多。
“真的吗？”她眸子灵动，碧波清扬，白皙的皮肤晶莹剔透，不得不说，矜盈长得确实很美。
可这份美是被藏着掖着的，她总是穿男装，也不戴任何手饰，从不抹胭脂，同平常女子相比，不是一个样。
“嗯。”
矜盈心底荡起涟漪，比吃了花蜜还甜，“出了这片林子差不多就到长风了，我们人手不够尽量不要分开行动，沿途见过一些足迹，说不定已经有驱鬼师先进去了，到时候看，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秦昇又想起了信归镇上的尸群。
那天他们身负重伤，矜盈不知所踪，血流成河，尸积成山，镇民还希望能回到从前的生活，不得已去官府请了官差过来收尸，为驱鬼师们送最后一程。
那些人脸上大多都是怨憎和惊恐，也有的后悔和不甘，他们或为私欲，或为大义，不过无论是为了什么，都化作了埃土。
远处伫立着一道城墙，延绵周遭，墙石破碎，在历经几百年的风吹雨打后已经苍凉得不成模样，城门更是年久失修，漏洞百出。
一行四人进了城，准确的来说是三人一鬼，秦昇把朝扬放出来了。
行至故土，朝扬神色凝重，黯然无言，矜家两人走在前面，没去管他们。
“又来买难恨生了，你还小，不要喝太多酒。”
他停在一处早已乌黑烧焦的店外，记忆与多年前重叠，鼻尖发涩。
难恨生是临乌最好喝的酒。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明百姓皆可饮用，难恨生的老板是一个温柔的中年男人，姓陆，叫陆染。
“可是我是买给哥哥喝的呀，”娃娃脸上有委屈，陆老板立刻变了脸色，哄着他：“那今天多送小将军二两，如何？”
“好。”小娃娃笑着点头，乖巧可人。
秦昇没走了，静静地看着朝扬，矜拾陌也有所察觉，同矜盈一起驻足。
朝扬魂不守舍，他们明白他忆起往事，想说让他走的话又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这里太寂静了。
什么气息都没有，活人，死人，厉鬼……
“朝扬，你还敢回来？”忽地响起一个男声，三人皆惊，望向正前方那里站着一个约莫二十四五的男子。
他连多看一眼朝扬都懒得，眉眼中尽是讥讽，“你算什么东西？背叛临乌，呵，亏王大度饶了你，区区凶阶鬼，我都不屑杀你。”
对方劈头盖脸的斥责没有让朝扬有丝毫的动怒，他把自己从深深的回忆中抽出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爻重鬼。”矜盈。警惕地把手伸进包内，随时打算进攻。
那鬼身后又多了个男子，眉清目秀双手环胸，“和这小叛徒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今天朝抑出去了，不然还真不好杀他。”
那两个鬼身份很清楚了，一个中齐之主还归，一个孟扼之主堪城。
秦昇冷笑，把刀扛在肩上，剑眉微挑，狂妄而又羁傲，他像匹脱缰的野马，只待万顷原野，便可奔驰万里，永不停歇，他身上有股自然的野性气息，霸道且纯粹。
“就凭你们两个？”他嗤之以鼻，挡在朝扬身前，护崽子一样把他护到身后。
还归神色愠怒，他早看朝扬不顺眼了，一个靠关系攀上鬼将的窝囊废，还敢背叛临乌，真是吃里扒外养不熟的白眼狼，若非朝抑在军中声望高，权势足，他连朝抑一起赶。
他出生名门，权贵鼎盛之家，凭什么要看两个布衣平民的脸色过日子？王那是什么眼光，挑了贱民不说，有一个还一无是处，临阵倒戈。
堪城也没怎么瞧得起朝氏两兄弟，他自幼与还归交好，自然向着好友。
“阿盈，你退后。”矜拾陌十分谨慎，对手都是爻重鬼，绝不能掉以轻心。
矜盈配合地退到了朝扬身边，他只用余光瞥了一眼朝扬，便大概解开了疑惑。
她就说一界鬼将怎么可能那么听命于驱鬼师，之前猜测果真得到了证实，他身上鬼气稀薄，魂力脆弱，是被什么东西封了的，不得不承认秦昇确实是位天赋异禀的驱鬼师，能做出这么精密的驱鬼器，有时间还是要去学学。
那边的两方打得不可开交，兵器擦出火花，声音刺痛耳膜，矜盈聚精会神的分析战况，近处忽的再多了一抹气息。
是人。
目光所至处，又有一人加入了打斗，身姿灵活，游刃有余，长剑划出道优美的弧线，当即刺伤了堪城小腹，又用剑柄击到还归左胸腔，他们这才分开。
是个清秀的年轻人。
堪城那伤口渐大，甚至透着丝丝黑气，还归拧紧眉心，伸手扶住了堪城。
年轻人温婉一笑，“在下江径望，来驱鬼的。”
“多谢。”矜拾陌点头致意，表示欢迎。
“你们迟早都是要被撕碎的，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整个伏清都要给临乌陪葬。”还归恨的咬牙切齿，又担心堪城的伤势，只能先离开。
江径望打量着朝扬，惊觉他是鬼身，且同他之前见过的朝抑眉眼有惊人的相似，一下便猜出他的身份。
他像根绷紧的弦一样握住手中的剑，早就听说朝扬叛反了，能带着他的，除了信归镇上那位驱鬼师，没谁能有这般疯狂的想法了。
那么问题来了，谁是秦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