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通古神录
案几还杵在那儿,如山般巍峨。
她走过去,缓缓把桌腿抬起来,取出下边积了无数层灰,连本来面目都看不清的书。
没了垫靠,案几往一旁倾倒,成了佝偻的老人。
她用衣袖拭去灰尘,本来的模样便显现出来了,矜拾陌几步上前,看着她翻开。
谁会料到,这本人人渴而求之的财富,居然被拿来垫桌案?
首页三个大字——通古录。
矜盈大喜过望,甚至于指节泛白,身体都隐隐颤抖起来。
“天鬼收人魂,地鬼食人魄,阳鬼得怨悲,阴鬼召墓归,临乌建国一千三百六十一年,实历四十二位皇帝,尊鬼,信鬼,爱鬼,泛之成鬼,一名为鬼国,国都长风,亦为鬼都,凡民皆可成鬼,因其体质,阴阳,灵根有异,所化鬼品阶也不同。”
“临乌尊皇受祭天鬼,死后魂散九霄,不得超生。”
这是第二页。
矜拾陌大抵理了理思绪,分析道:“所以说临乌皇是举国上下受的罪最多的人,身为皇帝,庇佑子民,死后魂散,那为何凝封能成鬼王?”
矜盈没话答,继续往后翻。
“尊皇却之不公,不想无辜受鬼之众罚,到二十四帝凝舒时,独创转罚鬼阵,可保后世子孙归故后能行黄泉,踏忘川,凝舒帝取罚于皇后,招致皇后惨死,尸骨化粉,后世帝皆以此为契,朝鬼节为引,转罚皇后。”
“女子柔弱,想求安身之地,纷纷服用转生丹,以阴气祭祀,化为男子,到二十七帝时,举国再无女子——”
荒谬,简直荒谬!
下一页除了文字,还有画,一个男人高举匕首正刺向一个拿着唐人的幼童。
“二十七帝龙颜大怒,把幼弟刺杀,化天祭祀,当夜眠寐巧梦,见其弟手持纸符,展露笑颜,乐曰‘兄长将死’,后幼王埋骨一带渐生符文,是为驱鬼咒雏形,果如其言,二十七帝命人将其完全销毁,后三日,帝王坠马而死,且尚无子嗣,群臣皆惊,有人提议将幼王尸骨挖出,用祭鬼术助其还阳。”
她是实在没想到死了还能还阳,所以凝封的起死回生也并非空穴来风,矜拾陌向她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后幼王重生,代价为一城数万人阳寿,继位乃二十八帝,他十年刻苦钻研,转罚鬼阵得以进阶,下诏令女子归身,尊王也不会再伤害女子,二十八帝此生仅娶一人,是男子。”
……
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吃惊。
“宫人一日见其真容,似归故二十七帝。”
他们再度无话可说,如果这书上写的是真的,就已经颠覆了伦理,这等无情帝王,简直让人太过惊悚。
“一日二十八帝酒醉,临幸贴身宫女,宫女怀上龙种,二十八帝也由其诞下皇子,迁居简宫,未给其名分,他宠幸男子,死时亲手杀了他,共赴黄泉。二十八帝的进阶转罚鬼阵被查出,以宗亲之血为引,朝鬼节索其初夜,鬼罚当消。”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二十八帝到底有没有使用过他的进阶转罚鬼阵?
这临乌皇室,怎的乱成这样!
“同宗可行,不只限于亲血脉,后帝王纷纷效仿,三十八帝未有年轻宗亲,只能另寻他法,经十三年之久,再度将阵法进阶,只需要转罚宗亲即可,三十八帝对着太后,他的生身母亲下了阵,后世也有对母,对兄,对姊下阵,四十一帝对其子凝封下了转罚鬼阵。”
“转罚鬼阵对中阵者伤害极大,锢其魂力,禁其鬼术,凝封却仍旧如常,天赋异禀,鬼术精通甚至快赶上临乌初代皇帝,驱鬼术盛行后,临乌覆灭,末帝自缢,终其一生施祭鬼之术,保怜挟等六将鬼身,自立鬼域,自拥鬼王,爻重厉鬼弱点在于其脑顶中位,以符咒镇之,必将弥散,鬼王弱点,寻其尸身毁之,寻起鬼身穿心而过,二者皆施,毁其全部。”
矜盈眼睛发亮,热血沸腾。
“估其尸身埋于临乌旧址鬼都长风,始寻无果,后世若……”
二人果断地关好书退开,他们刚刚站的地方已经插了一把剑。矜拾陌把她护到身后,小声道:“保护好自己。”
矜盈点头,抱紧了怀里的书。
长剑缓缓升起,又回到了主人的手上,那张脸他们是无比熟悉的,却也陌生至极,矜拾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爹会,以这种形式再见。
矜盈鼻尖发酸,有些恍然,矜傅虽神色如常,她却察觉到一丝异样。
“矜盈,把《通古录》给我!”长剑在他手里杀气腾腾,那不是矜傅的剑。
“爹,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矜拾陌召出叠阳,“回头吧,还可以……”
“你在教训我?”矜傅将他打断,根本就没听进去,矜拾陌还想再劝劝,对方已经不想让他开口,持剑冲了过来。
他们打的如火如荼,反目成仇,似乎不再是父子。
矜盈心底被蒙了层迷雾,仔细观察矜傅的招式,剑非他的,招式也非他的,他没用矜门剑法。
一定有哪里不对。
她抱着书,另一只手去取鬼盘,还没念咒,矜傅已经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头看她,还诡异地笑着。
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眼神不自觉地去看鬼盘,登时如五雷轰顶,“陌哥哥,夺舍,伯父被鬼夺了舍!打他命门……”
矜拾陌目眦尽裂,长剑往他心口刺去,矜傅后退数步,笑眯眯的道:“若非本尊刚醒,鬼力薄弱,才不会找这副残局呢。”
刚醒就能夺舍,他若完全恢复,该强成什么样?
“你是朝抑?”矜盈试探性地问。
对方眉眼中尽是不屑,嗤之以鼻,“朝抑那家伙连给本尊提鞋都不配。”
被强行夺舍的人往往已经故去,矜拾陌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你是什么东西?滚出来!”
“生什么气呀孩儿,只要你肯认我,我保你荣华富贵,风光无限,甚至还可以让你长生不老,你……”
“闭嘴!”
矜拾陌长剑化弓,拉出四支金箭,他笑着躲开,矜盈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身影,这速度,已经强到了无可比拟的地步。
“我可没闲情和你们玩,把书给我!”
矜盈亦莞尔一笑,明眸贝齿,美艳动人,他在矜傅如狼似虎的目光下,从中间撕开了那本书。
她知道里面有很多的东西,也许还有那些失传了的驱鬼术,可她认为,现在没有留下它的必要了。
“你疯了吗!”矜傅总算露出一丝焦急的情绪,他失声大吼,狰狞的看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就是这一丝失意,让她心底升起异常快感。
她取出一张符纸,“燃!”
矜盈随意的把残卷扔向半空,耸耸肩,“没了呢……”
“两个蠢蛋,活该驱鬼师被杀完!”矜傅情绪也是很容易冷静下来,他没同他们过多纠缠,闪身离开。
毫无预兆的,矜盈吐出一口血,向前栽倒,矜拾陌顺手扶住她,搭上她的脉。
“你封穴……算了,我给你疗伤。”他欲言又止,快速扶她坐下,把内力打到肩膀上,想要把堵着的淤血给吐出来。
起先一路顺畅,可到后面矜盈体内就有东西在抵制他的内力,完全无法再游动。
不得已再度将死穴给她封住,掏出药瓶让她吃药。
她体内有什么?
矜盈只觉头重脚轻,像悬在半空中,恶心的想吐,矜拾陌什么也没问,待她稍微舒服了些,才在她身前蹲下,“此处不宜久留,上来。”
矜盈本想拒绝,可实在难受得紧,顺势趴到他背上,任由他把自己背着走,余光瞥着身后渐大的火势,心如刀绞。
这里屹立数百年,曾取信于民,风光无限,这里她生活了十余载,终将湮于尘土,付之一炬,这里现在动乱不堪,黑暗阴沉。
这里汇聚了数代先祖的心血和希望,茫茫火海吞噬了无数精华,她再也看不见那片紫藤花和那处惊鸿泉,脏了的东西,不如焚了。
“着火了,救火啊……”
“水,快抬水来,来人啊,快来帮忙……”
“快泼,小心点……”
一片混乱。
矜拾陌步子很稳,冲到北街的一处客栈,未等小二开口,他已经抢先,“住店,备热水,请大夫。”
那小二眼力见极好,一一记得叫人差办,立马他们引到房间。
矜盈在发高烧,脸颊通红,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淌下,像晶莹的晨露。
他耐心的把毛巾蘸湿替她擦拭,无力感和挫败感快要将他淹没,为什么,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要是他再强一点,就可以除掉鬼王,可以保护爹,保护阿盈,就不会有血流千里,伏尸百万,更不会有那么多的厉鬼出世,毁掉城池。
正在他出神之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的是个老者,提着药用箱,快步走至床边,矜拾陌起身让开,由着他把脉。
“公子啊,你怎么照顾人家姑娘的,伤得这么重。”
“我的过错,大夫,你看怎么才能医好她,价钱你随便开,要用什么药你也说,我能拿到的。”
见矜拾陌语气真挚,态度诚恳,这才让老大夫停了责骂,他略微思索,“也用不到什么珍贵药材,我开个方子,你去西北边的朝药堂抓药,那里即使深夜也不会关门,这位姑娘受的内伤,而且她体内还有什么东西霸道无比,老夫行医五十载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病,我且先把方子给你,是否有效老夫也不敢断言。”
说完他就去一旁写药方了,没用多久写完,矜拾陌将老大夫送走,又招来小二去取药,自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夜逐渐深了,烛火跳跃,牵动着他的影子,矜拾陌将昏迷的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药。
期间矜盈一直在做噩梦,不时伴随着阵阵呜咽。
他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