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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矜门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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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

    意识逐渐清晰,连骨头都酥软无力,她勉强把眼睛睁开条缝。

    房内装饰简单,不远处的桌上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这是哪里?

    鬼王!

    矜盈猛地惊醒,腾地一下起身,疼得泪花直冒。

    房门被推开,外边的人似乎在看她,可她知道的,他看不见。

    慕封正端着一碗清粥站在门口,“你醒了,那大夫说的可真准,都昏睡快两天了,我还以为醒不过来呢。”

    “你怎么在这?”她诧异地收回目光,脑子有些昏沉。

    凝封呢?为什么又放过她?

    “我刚好路过信归镇外,本想去帮忙驱鬼的,结果就有人躺在边上,伤得极重,我就没去成,带着来这客栈养伤,后来听说在镇上死了很多驱鬼师,我惜命,还好没去。”

    他慢吞吞的把清粥放到桌上,须臾又道:“原本没猜到是你,不过闻到了你身上的气味,还挺香的。”

    慕封也觉得奇怪。

    他迷糊了一阵,清醒的时候身边躺着个人,由于看不见,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去碰她的手才发现是矜盈,而且气息微弱,伤的太重了。

    他又只能祭两百年魂力给她。

    结果这次矜盈没有立刻醒来,她跌进了深深的梦魇中,怎么也叫不醒,为了给她安神,他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执起久未吹过的长萧吹静心曲。

    自从死后,他的曲子由乐曲变成了鬼曲,无人敢闻,无鬼敢听。生时烂熟于心的谱子再度被吹响,都已经物是人非。

    矜盈眸子通红,饿得头昏眼花,她借着床榻的力想下去,还是以失败告终,脖子仿佛都被掐断了,呼吸一下变得困难无比,偏还带着阵阵绞痛。

    “我喂你吧。”她出神的片刻,不远处的人已经到了床边,手里正端着那碗清粥。

    虽然有些别扭,但她也没拒绝,张口咽下热粥,脾胃瞬间暖和,驱走了严寒,她忍着要淌出的眼泪,心底酸涩。

    她吃完了就躺回枕头上发呆,慕封送出碗后又回来,他总觉得矜盈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伤了身,却像是失了魂般生无可恋。

    她没开口,他自然也不好问。

    “道长,你的那根箫是哪来的?”

    “我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爷爷传下来的,由于祖上后来改了行,也不敢随意丢弃传家之物,听我爷爷说,先祖年轻在临乌宫任职时,曾夜听末帝暗自吹箫,就是萧声呜咽沉闷,先祖虽未学过音律,却天赋极好,就同末帝闲谈起来,末帝后来赏了先祖一根长箫,就是我手上的,你要看看吗?”

    她又在怀疑些什么呢?

    慕封待她真诚,她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对方看不到她难堪的表情,只把白萧化大,双手奉给他。

    她久久没接,慕封疑惑的抬眸,正想询问,矜盈已经出声将他打断,“不用了,那是你的武器,你,知道鬼王的弱点吗?”

    “不太清楚,”他摇摇头,“不过听说你们矜门有一本祖传的《通古录》,上边就有,盈儿姑娘,你不会也想除掉鬼王,长生不老吧。”

    “除掉凝封我必须要做,至于长生不老,呵,我才不稀罕呢。”

    慕封心中虽疑惑,面上却是风轻云淡,“你和鬼王有仇吗?”

    矜盈没再回答,干脆烦躁的闭了眼,她从没听爹说过那本书,依伯父的性子,一定早就找过矜门四处了,这些年也没听伯父提起过,想来是没找到。

    爹会把它藏在哪儿?

    她努力思索矜门的每个位置,密室,暗格,书阁……好像都不可能——她眼前一亮,猛地想到了个地方,挣扎着就要下床,动作太大,让慕封眉头轻蹙。

    “别乱动,伤还没好。”

    “不,我要回矜门,道长,您之前不是熬了灵药吗?求求你再给我一碗,我想回去……”

    慕封半天没动,似乎并不打算帮她,他们各怀目的,各有隐瞒,既如此,是注定不能为同道的,矜盈是聪明人,她看出来了,慕封其实更偏袒鬼王,因为祖上,还是因为他手中的那根长箫?

    这世上没有绝对永恒的朋友。

    她颤巍巍地点头,伸手强行封了几道穴,利索的下榻,对着慕封行了个礼。

    “谢谢道长救命之恩,矜盈无以为报,唯愿大仇得报后再来报恩,道长保重。”

    不等慕封回话,她已经快速穿好鞋,闪身拉门出去。

    “真是不知好歹,”慕封沿榻坐下,以手扶额,“强行封穴也只会加重内伤,我同她能有什么大仇,非得连性命都不顾也要找弱点来杀我,难不成我还会杀了她全家不成?”

    他下意识地用白箫去敲肩,长敲自动裹着血丝,化为了它本来的模样。

    “乌乌,咱们还是做恶鬼吧,成仙多好听呀,飘飘欲仙,欲罢不能,以后还得多吹给世人听听。”

    他笑得像个孩子。

    “这矜门现在怎么这样,居然当街打人!”

    “就是,我也听说了,还打老人,哎。”

    “他们除不了鬼就恼羞成怒,往老百姓身上撒火,简直丧尽天良,枉我们还那么信任他们,北斗数万平民无一幸免,还有西召那边的信归镇上,尸横遍野,死的还全都是驱鬼师。”

    “天下怕是要乱套了,靠不住,靠不住啊——”

    “哎……”邻桌此起彼伏地响起叹息声,矜盈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一路往京都赶,她听到的全是关于驱鬼门的,劣迹,她不明白,风清廉正的矜门,怎么可能做出调戏女子,强取豪夺,殴打老人这些事。

    正午时分,她才刚踏入京都大门,大街小巷便传开了另一件事。

    矜傅居然当众忤逆皇上,出言不逊违抗圣旨,甚至还出手妄图弑君,好在朝堂上武将众多,才勉强将他击退,皇帝也因挨了一掌而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四皇子下令封了矜门,活捉叛贼矜傅和三门门主,也包括矜拾陌。

    这样的变故就发生在几日之内,矜盈头重脚轻,呼吸急促,内伤拉扯着她的四肢百骸,她想去见见伯父,亲口问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把矜门数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最后落得个不忠不义的叛臣之名,这样的伯父,好陌生……

    五岁之前,伯父待她百般疼爱,有求必应,五岁的惨案后,伯父待她如瘟神避之,恨憎厌恶,她也明白自己是祸星,招致双亲惨死,伯母离世,她没有任何不满和怨恨,是她该受的。

    矜盈去矜门看了下,朱漆大门上贴着两道封条,牌匾被取下带走,里面也应该所剩无几,她目光坚定,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是夜,月黑风高,凉风习习,街市早已散去,道上不见有人,一个鬼魅般的身影穿行在高低不一的屋顶上,落步极轻,最后身子一跃,进了矜府大门。

    她尽量隐藏气息,小心翼翼的往自己的屋子去。

    矜门没落,那本《通古录》却是人尽皆知,她在心底祈祷不要被拿走,屋里凌乱,大部分东西被扔在地上,宣纸黑墨洒了一地,她屋里没什么值钱玩意儿,那些士兵愤然,估计也只有砸东西泄愤了。

    但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她临走之前桌案上放着的一沓驱鬼符还整整齐齐,只是换了位置。

    有人来过?

    矜盈屏息敛声,恰巧听到内屋传出的细微声响,顿时头皮发麻,心如擂鼓,她从架上取出一把匕首,悄无声息的往内屋去。

    有个高挑的背影对着她,正在一片凌乱中仔细翻找,她猛的咽下一口唾沫,把匕首放进袖中,颤声道:“陌哥哥。”

    那背影她见过无数次,有夜行衣又如何,她仍能一眼分辨出来,心底的自豪逐渐上升,像盛开在云朵上的娇花。

    对方明显一震,转身看她,眸子有太多复杂的感情。

    矜拾陌毕竟是矜拾陌,他很快收好情绪,大步朝她走来,眉眼焦灼,疼惜怜悯,到最后,也只能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好吗?”

    在矜拾陌的记忆里,矜盈一向冷静自若,他不明白为何在独独面对鬼王时,她会丧失理智疯狂的冲过去,对于本就没学过武功的她,简直是在以卵击石。

    “嗯,”矜盈心底酸涩,“伯父他……”

    “他已经把我逐出矜门了,”矜拾陌语气平静,但话中仍能透露出太多失望,“阿盈,你见过《通古录》吗?击退鬼军,除掉鬼王,只能靠那本书。”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不安的蹙眉,往床榻边的桌案走去,记忆与一个小女孩的身影交叠,回到了四岁那年的一个炎炎夏日,小矜盈在学习画符,高大的父亲坐在旁边为他指点。

    “爹,这案几要动,我画不好。”小女孩抬起水灵灵的眼睛,颇带委屈。她不敢告诉爹,昨天她顽劣地把四个案腿都割掉了,又都找书垫上,可有个腿实在太短了,找不着合适的。

    父亲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又割案腿了?”

    她双手搅动,才发现父亲笑里藏刀,只能瑟缩下脖子,然而父亲并没有斥责她,更是一句话没说。

    “爹爹,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你要相信我。”

    父亲起身往书架走去,意图明显。

    “爹,我都试过了,没有合适的,要不你给我换张新的案几吧,唉,那本书哪来的?”

    小矜盈诧异万分,急忙跑过去看。

    那本书外壳是硬纸,年岁太久已经泛黄,不过书页上的花纹也清晰可见,冗长复杂,有点像最初的驱鬼纹,不过还是有些许不同。

    “盈儿,你要明白一件事,驱鬼术,其实就是源自于祭鬼术,你所学的驱鬼咒,所画的驱鬼纹,全都是祭鬼咒纹,鬼在,驱鬼师才在,鬼亡,驱鬼师亦亡,在我看来,鬼和人,是可以和谐共处的。”

    这番话在当时的伏清国可谓是大逆不道了,却也给小矜盈上了最重要的一课。

    父亲总能想一些常人不敢想的,做一些常人不敢做的,伟岸的背影总能教会矜盈许多东西,父亲陪伴了她五年,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都要承着那样的脊梁,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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