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匡庸之主
攻击很快停止,他周遭围了约莫十五六人,着的是矜门之衣,配的是矜门之剑,为首的中年男人他在驱鬼榜上见过,矜门西门主。
他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就是加入矜门,同一群有志之士除鬼驱邪,守护伏清国土,可现在看来,这梦想连屁都不是,堂堂驱鬼门,尽是乌合之众。
“识相的就快滚。”西门主懒得废话,语气不善。
“矜门想做什么?”江径望不免觉得心灰意冷,对方若是毁了朝抑之棺,他绝不阻拦,甚至还会双手奉上,可若是用来做别的勾当,他定不会轻饶。
“上!”一声令下,所有弟子全朝他冲了过来,他持剑迎战,避免闹出人命也收敛着性子,使用剑柄将他们击倒,可对方却是招式狠毒,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西门主快步走向棺材,意图明显。
“喂,你别开,你别开,里面的是朝抑,六鬼将排第二的朝抑啊,别……”
“哗,”棺材盖被推开,霎时阴风四起,飞沙走石,江径望喉结攒动,忍不住爆了粗口,“操——”
鬼气聚集,起了低沉的脚步声,急促得像是骤雨初至,那些牵制他的弟子纷纷退回到西门主身边,一众人单膝跪下,齐声的道:“恭迎将军出世,吾等愿臣服于您,誓死追随。”
臣,服?
江径望仿佛遭了个晴天霹雳般猛的一震,失望透顶。
棺内的尸体坐起来,男子双眸紧闭,鼻梁高挺,郁秀得就像是从壁画中晕染出来的。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看着也不过是弱冠年华。
“鬼域二鬼将朝抑参上,吾王临渊,正归。”
那些个矜门的人一脸恭顺,实在令江径望感到恶心,他隐隐觉得杀气四散,下一刻,有道黑影瞬闪而过,立刻倒了一地的人,他握起手中的剑,死死盯着黑影。
是个鬼。
他咬断了一个年轻驱鬼师的喉咙,疯狂的吮吸滚滚热血,腥味立刻蔓延,十多个人,无一幸免。
江径望也没替他们可怜,等对方吸足了血才站起身,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好整以暇,看着他像是在打探自己的猎物,鲜血残留唇角,说不出的邪魅。
“你怎么不跪?”
“你配?”
“好,有骨气,”朝抑点头笑道,“那我就折断你的骨头。”
伴随身游出的是一柄弯刀,锋利的刀刃在半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就朝他砍去,江径望抬剑抵住,对方年纪不大,力气却如斗牛,一刀劈下来手臂都给震麻了。
江径望侧身躲开,试图找出他的破绽,可对方心思缜密,根本毫无漏洞可言。
对方刀法娴熟,一套套信手拈来,行云流水,且攻势渐猛,直逼要害。
他们也始终打成平手,江径望灵敏地嗅到空气中另外的鬼气,他退开数步,望着惨状,还是咬牙离开。
朝抑也没追,弯刀逐渐变小,被他收回袖中。
“小抑抑,欢迎回来——”亲昵的称呼传出,他憋着杀意,委实想给对方一拳。
“谁把你放出来的,这一地的尸体又是哪里来的?咦,刚刚的驱鬼师?”
林以辰的喋喋不休终是引来了朝抑的冷脸,他看了看好友,又看了看含丝,却没见着那位日思夜想的小屁孩。
“我弟弟呢?”他言简意赅,双眸微眯,不满溢于言表。
“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朝抑丝毫不给含丝面子,这让含丝很是不快,她冷嘲热讽道:“你那好弟弟现在可是做了叛将。”
———
有那么一刻钟连林以辰都觉得周围温度变冷了许多,他看到朝抑的脸惨白阴沉,诡谲惊悚。
含丝拂袖离开,也没管他心绪如何,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怪,性子倔的八头牛都拉不动。
林以辰没走,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王呢,怎么处置?”
“朝扬被王叫走了,不要太担心,他……”到最后连林以辰都劝不出声了,不担心又怎么可能,王生前是绝不能容忍背叛之人的,逃到天涯海角也会给他找回来,凌迟处死。
挚友再见已是物是人非,他们没有过多可以聊的东西,只互相木讷的站着,朝抑神色痛苦,想去找王,林以辰察觉到他的想法,只淡淡叹了口气。
“阿抑,别想了,王素来行踪不定,除非他想被我们找到,否则根本连气息都摸不着。”
“他如何背叛的临乌?”
林以辰把他的无助和迷茫尽收眼底,也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会表现出这般脆弱。
“和一个驱鬼师走的。”
“驱,鬼,师。”朝抑逐字森然开口,衣袍翻飞,那双眸子里裹着恨意,寻求之心昭然若揭。
“我必要你死无葬身——”
朝扬没有回信归镇,也没有去找秦昇。
他白天躲着,晚上也躲着。
一个不留神若被临乌鬼知道他的藏身之处,指不定就要被撕碎。
他又冷又饿,也不敢去杀人。
他堂堂鬼将,缩在漏风的废屋子的霉柴草上瑟瑟度日。
要散了吧……他这样想着,度过了三天。
那天夜里月明星稀,有些阴冷,由远及近传出活人的说话声,他像沉寂已久的野兽般抬起腥红的眼睛,伸出粉舌舔了舔皲裂的唇,血,精气,那么诱惑……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们在夜里行路却从容不迫,那孩子笑容明媚,母子俩开心的正往这破屋子走来,应该是打算在这里住下。
他拽紧手下的霉柴草,恶狠狠地盯着进来的两人。
孩子大抵五六岁,小小幼童灵敏异常,拉拉母亲的手,嗫嚅着唇,“娘,我觉得这里好恐怖,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女人生得清秀,听孩子这么一说,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为母则刚,她用空着的手抚摸小孩的头,笑道:“这方圆几里应该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了,夜里赶路有些危险,明天就可以见到你秦哥哥,咱们要给他个惊喜。”
“好。”提及那位秦哥哥,小孩眼睛灵动,笑得合不拢嘴。
秦,哥哥……
这方圆百里姓秦的能有几个?
他如遭雷击,心里的欲望像萎泄的皮球般消失殆尽,他想要退货,却不小心弄响了身后的砖瓦,交谈的母子听得真切,立刻警惕起来。
她们起身在破屋子里搜寻,最终找到了狼狈不堪的朝扬。
“娘,有个小哥哥。”他听到那小孩这样说。
“怎的一个人在这,好可怜,要不分他些吃食?”母亲也叹了口气,取下包袱拿里面的干饼,却看见里面的一张符散发着警惕的红光,她们瞬间大惊失色。
朝扬浑身麻木,勉强睁开小半只眼睛,那是现鬼符。
死寂笼罩着周遭,母亲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般,小孩则安静的待在母亲身边,见母亲从袖中取出那张驱鬼符,小脸有些诧异。
果然是秦昇——
他泽披万物,造福百姓,他光辉高尚,受人敬仰,他大慈大悲,庇佑世人。
“娘,这个小哥哥不会害人的,我们不要把他打散好不好。”
母亲一听果真迟疑片刻,她摇摆不定,“虽说不知他为善为恶,但鬼近日横行,万一他是杀人的魔头,我们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可看他还那么小,一定是被人害死的。”小孩子天真烂漫,是在替他开脱。
朝扬浑身颤抖痉挛,那对母子俩的血管在吸引他,他使劲摇头,目眦尽裂,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一个字,“走。”
他快疯了。
只要他动手,势必会被吸干魂力。
母亲叹口气,终是把小孩拉了出去,两道背影渐远。朝扬眼前昏黑,心如死灰。
他从初时的凶恶变得宁静,迷茫惆怅,过久没有吸到精血,他已是强弩之末,望着自己逐渐消失的十指,把自己缩成一团。
“哥哥,我好想你……”他犹如丧家之犬那般落魄,“我想要回家,哥哥……”
他还想像活着时那样流泪,可连这最简单的事也成了奢侈。
他挣扎着,哀嚎着,只能抱着自己瘦弱的身躯。
有脚步声传过来。
他抬起双眸,模糊的叠出两道影子,那双手已经消失了,他跌倒在地上,艰难的往前爬,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哥哥,带我,带我走,我不要做鬼了,让我死,让我去死,哥……”
那人到了他跟前。
“哥哥,你抱抱我,我好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吃糯米团子的,不是故意毁掉典苍树的,你原谅我,昭明宫后的树下藏了难恨生,我给你留的……”
他记忆混乱,停留在前朝。
他又兀自笑了,目光涣散,眼瞳失焦。
“我有认真练功,我没有忤逆众将士,我很听话,哥哥不要对我失望。”
他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心脏律动明显,还带着强劲的活人生息,略感迷茫地再次抬眼,可他还是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然后他闻到了血味。
没有任何预兆的,一只手臂放到了他唇边,他也再顾不得什么,张口吮吸,像快要饿死的人见到吃食,渴至极限的人瞧见甘露,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疯狂到理智全无。
“小鬼,我来了……”
床上的人闷哼一声,悠悠转醒,刚睁眼便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朝扬有些出神,不自在地抿了嘴唇。
乌黑的眼睛环顾四周,还是那间屋子,这里是信归镇,床边的人是秦昇。
记忆停留在昏迷前的那些热血中,动动手指,发现都还在。
于是朝扬又把目光停在秦昇脸上,冷声道:“为什么救我?”
秦昇笑容一如往常,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在见到朝扬快要消散时的狼狈样他有多心疼,那颗心被凌迟万次也难抵消须臾。
“小鬼想死?”
“不用你管。”他翻个身背过去不再看他,恰巧这时门被推开,稚嫩的声音随之响起。
“秦哥哥,厉鬼哥哥醒了吗?我刚刚听到他说话了。”
这声音……是之前的小孩!他们果然认识秦昇,而且看着还关系匪浅。
“小孩子家少说些话,”母亲柔声责备,“秦公子,你伤口该换药了,再晚些怕是要发炎。”
“我知道了。”
母亲把药瓶逐个放至桌上,拉着小家伙出了门。
“小鬼,我有血,你确定不喝?”
“不喝。”朝扬动也没动,紧闭着眼。
“哦,”秦昇若有所思的拉长声音,“听说朝大将军醒了,你要不要去见见?”
他身子明显一颤,却也倔强的没把脸转过来,阴阳怪气的道:“秦公子好生会开玩笑,我以何身份去见见?我如今这般,不都是托你的福?”
“小鬼不开心吗?”
“我开心你……”朝扬都快爆粗口了,冷不防地一只手臂送到唇边,他那么一低头,就触到了鲜血。
秦昇趴在他身上,为了避免压倒朝扬,他完全没把重心放到上半身。
朝扬的眸子逐渐柔和,对血的渴望冲淡了怒火,以至于他还满足地舔舐秦昇的手臂。
他所不知道的是,秦昇袖中的另一只手臂上,还有道深可见骨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