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鬼域大开
老人对着老钟点头微笑,推门进了秦屋,又‘砰’的一声把门合上,这让老钟的心都跟着震了一下。
秦昇画符的手微顿,矜盈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以为是老钟去而复返,回眸一瞥,恰对上一双凌厉的眼睛,老人身子佝偻,脸上皱纹密布,头发花白,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熠熠生辉。
“秦昇,你清楚局势吗?”他缓缓开口,像是口封存干涸千年的老井,久未逢露。
“刘爷爷,我知道。”秦昇恭敬地起身,矜盈也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十分尊敬。
“呵,”老人嗤笑出声,“我教你尽力而为,可没教过你自以为是,凭你和你旁边的女子,拿什么拦住鬼域众鬼?”
“我们可以……”
“可以个什么!哪来的半吊子驱鬼师,来送命的?”
矜盈话都没说完就被老人强行打断,那声音带着居高临下地审视滋味,让她觉得老人可能有些极端了。
可当她看到老人眼底闪起的泪花时,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不止她看到,秦昇也看到了。
“就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老人声音哽咽,“我一家妻儿老小全被厉鬼屠了,全都死了,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他们,但事实呢,愚蠢!秦昇,你就和当年的我一模一样,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拦鬼域那么多鬼,你是要把信归镇民往绝路上逼。”
提及往事,老人热泪盈眶,他把脊背挺得那么直,可仍旧敌不过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无情印记。
他肠子都悔青了。
他老了,走也走不动,看也看不清,那肺痨咳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死人了,他不想秦昇步他的后尘,他不想他遗憾终生。
这世界就是那么的残酷,所有的因都对应了果,那么让人痛不欲生。
秦昇极其平静,甚至没有因为责备而有半分的情绪低落,他自信得像是雄鹰,直冲九天,“刘爷爷,我明白你所担心的,请你相信我,我能保住这里,能保护大家。”
老人愣住。
他瞳孔骤缩。
他还想说什么的,可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了。
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教秦昇了。
半炷香的寂静后,他冲秦昇点点头,已然是答应,他用了半炷香的时间放下遗憾,年少人也许只有真正去尝试了,才会知道结果吧。
老人又颤巍巍地出门,单薄的身子可能风都吹得倒,秦昇久未说话,余光瞥着失魂落魄的矜盈,这才想起那些悲痛的事,她的亲人,也是死于厉鬼吧。
不过矜盈并没有一直消沉下去,她伸手顺了顺额前的碎发,“好好休息吧,今晚会是场恶战。”
这样沉稳内敛而又坚韧的女子秦昇还是第一次见,上天无情地夺走了她的双亲,却是夺不走她的志气,阴阴厉鬼,也挡不了她倔强的脚步。
这么想想也挺好的,至少,她勇者无畏。
是夜,凄凄冷冷,死气沉沉,连月亮都掩进了云层。
镇门口站着两抹身影,倏地起了尖叫,无数厉鬼蜂拥而至,他们推搡着,嘶吼着朝这边过来。结界暂时立起,还进不来。
矜盈看着乌压压一群厉鬼,眉心轻拧,她一点也没犹豫,四五张符扔出去,巨响刺人耳膜,站在前方撕扯结界的数十只鬼瞬间被炸散。
秦昇则提防哪里的结界有漏洞,把想闯进来的鬼斩死。
结界只对鬼起阻拦作用,对人却没有任何影响。
兵器碰撞声越来越大,秦昇说的不错,确实有驱鬼师来增援,符咒漫天,带起阵阵金光,反应较迟钝的鬼被纸符当场烧得灰飞烟灭。
矜盈望着一些修为不济的驱鬼师被厉鬼五指穿膛的惨状,有的脖子被折断,来不及呼救就一命呜呼,有的失了手足被撕开肚腑,肠子内脏流了一地,看着想吐。
为什么要过来呀?
明知群鬼倾巢而出,明知自己能力不足,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破空之音响起,她身后起了寒意,“阿盈,小心!”
她手臂被人拉住,拽到了旁边,一根银丝险险划过她侧颈,斩断了一缕长发,却错开她当场贯穿了另一个驱鬼师的胸膛。
她惊魂未定,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
矜拾陌不想让她犯险,“回去躲着。”
那丝线是谁的不言而喻,杀伤力有多强更是不必说,他声音颤抖,持剑将冲过来的两个鬼拦腰斩断,“阿盈,回去好吗?这里很危险。”
矜盈没答,也没看他。
“矜拾陌,你居然又去救那个扫把星,给我过来!”矜傅大声呵斥,声音逐渐被尖叫淹没。
“陌哥哥,你不用管我,我可以保护自己。”
“你……”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救命,我不要簇玉箫了,我不去鬼域了,救命啊。”在他们不远处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驱鬼师栽倒在地,他的前方正有个厉鬼扬起了剑。
剑尖危寒,刺痛了她的眼。
她一个空翻到那鬼身后,从包里取了定鬼符贴到他背上,那剑是止住了,可对方是凶阶鬼,符纸撑不了多久。
她去扶那个年轻人,那人早吓得双腿瘫软,扶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命的拽紧矜盈的手腕,哽咽道:“救我,救救我,公子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他力气太大,矜盈都有点招架不住。
“好,好,你别急,你别急,你先起来。”她安慰他,岂料头顶寒光乍现,那剑迎头劈了下来,她连躲都来不及躲,猛咽下一口唾沫,伸进包中取符。
一只长箭刺中厉鬼,他往前走了两步,化为烟灰。
矜拾陌的箭来得及时,矜盈转头想要拉起那个驱鬼师,寒意再次席卷全身,拽着她的人被一股强劲的力往前边带,银丝穿透心脏,把他钉鱼似的钉到了地上。
她怔怔的望着刚刚断气的人,不知所措。
银丝离她的脖子只有半指那么近,再偏一些,死的就是她。
矜拾陌愤恨地望着那个站在丝线上屹立半空中的白衣女子,她有着最妩媚的眉眼,有着最白透的肌肤,有着最诱人的身姿,她的一颦一笑,都宛若天仙。
有些不明所以的好色之徒也如饥似渴地看着她,失神片刻就被其余厉鬼拧断了脖子。
她素手轻扬,染着血的丝线立到她身后,有人喊出声:“含丝,她是鬼将含丝,抓住她就能问出鬼王的下落,就能长生不老了,哈哈哈……”
顿时,驱鬼师们半数向她冲了过去。
不要过去啊,你们不要去送死了啊——矜盈想喊,可话到嘴边竟是没说出口。
谁要听,谁能听,谁会听?
他们比鬼还狰狞,前仆后继,死而无憾,长生不老有那么重要吗,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疯子,真是一群疯子!”矜拾陌又拉了弓,直指含丝。
有道身影快过他们数倍,矜盈认得,是秦昇。
他和含丝的仇也不是一点两点的,丝线撞在刀上擦出火花,他们打得如火如荼。
过来这边的厉鬼都被矜拾陌除去了,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矜盈,对他爹的咆哮置若罔闻。
她看到了真正的人性,要两百金才请得动,才肯屈尊的驱鬼师,在这里像牲口一样被屠杀,他们的傲骨呢?
含丝身边多了另一个鬼,林以辰声音冷清,“把朝扬交出来!”
“也要你杀得死我再说啊。”秦昇随意的耸耸肩,就算是他一人对上两个大鬼,他也毫无惧意。
林以辰讥笑出声,“真是虚伪,是朝扬心思单纯信了你,你扭头就翻脸,居然在鬼域大开之时告诉众鬼他叛变,呵,他现在成了众矢之的,你也别想安生,还有这里所有的驱鬼师,今晚都得死——”
打得昏天黑地,血流千里,人死为尸,鬼死为灰,血腥味和着风传到了很远,无数魑魅魍魉冲出束缚,啃咬尸体,吸食精气,厉鬼尖啸,活人哀嚎,一片凄凉景象,宛若人间炼狱。
“哥哥,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啊?”很久以前,朝扬倚靠在兄长的臂弯里,疑惑地开口。
那个时候哥哥说了什么呢?
为了临乌的太平。
他们的父母死于一场天灾,洪水淹没了整个镇子,是王救了他们,他们自此成了王的手下,成了王的将军。
为王生,为王死,为王成鬼。
朝扬猛地起身,他仿佛跌进了冰窖中,冷的刺骨,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想要下床,察觉到这屋子里有别的活人气息,他抬起眸子,对上另一双眼睛。
那人他是见过的,笑着问他几岁了的中年大叔,朝扬能感觉到,大叔非常怕他。
老钟打了个寒颤,心虚的说:“秦,秦公子让你,你,你,好好休息,不,不要乱跑。”
他眨巴下眼睛,强忍着杀了这人的冲动,声音倒是异常的平静,“他人呢?”
问的是谁不言而喻,秦昇告诉他一定要把朝扬拦在屋子里,就算绑也要绑着,于是他胡乱编了个理由,“他去镇子西南除鬼了。”
朝扬略感不安,小手捏紧床边垂下的被子角,“他一直都是见鬼就杀吗?”
“也不全是,”老钟没那么紧张了,这鬼将好像真的没传说中那么可怕,“我记得上次镇西志国家里闹了个鬼,因为志国不小心把他的坟给掘了,秦公子也没把他打散,还替他做了几日超度,助他回阴间投胎,公子心肠好,非常善良。”
“是吗?”朝扬倚靠在枕头上,伤口仍旧疼痛,他茫然地抬眸,一丝血腥味传入鼻腔,心底沉睡的猛兽幡然苏醒,他蓦然抬眼,乌黑的眸子变得腥红。
老钟从来对血腥味都比较敏感,他脸色大变,发现朝扬在看他。
那目光像是在盯着肥美的事物那般兴奋,他顿时四肢瘫软,都忘了退后,直到右手有些不适他才回过神,小孩不知道啥时候到了他跟前,正紧紧抓着他的右手腕。
老钟头皮发麻,可那不适也就只维持了半刻钟,小孩身子颤抖,死命地摇头,“不能,不能杀人,不能杀人……”
朝扬想离开,他察觉到外边似乎并不是那么太平,也不想追究那大叔有没有骗他,他只想要出去。
脑子和四肢从来都是一起的,他也这样做了,只是手臂被人拉住,不得前进。
他错愕地偏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大叔。
老钟被那目光看得发怵,不过他也没松手,固执地道:“秦公子说了,你不能出去。”
“让开。”朝扬的冷言冷语并没让老钟退后,他就记得秦昇跟他说的,朝扬现在同五岁小孩差不多,他还不至于连一个小孩子都看不住。
于是眼疾手快掏出早已备好的绳子,又强硬地拽过他另一只手,缠成了结,朝扬连反抗都来不及,已经被绑死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清楚的很,这大叔……
“不能让你出去。”
“叔,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再晚些他就死了。”
死了就没人给我解锁了。
老钟心有所动,却仍旧板着脸,没有要松的意思,朝扬气的咬牙,他连四肢都在颤抖,还试图和老钟讲道理,“叔,秦昇不行的,他打不过的,你放开我好不好,叔,你……”
声音戛然而止。
朝扬怔怔地站着,一股极强的气息涌动,压的他方寸大乱。
他来了。
他出来了。
他像只暴怒的野兽般低吼出声,那绳子应声折断,老钟目瞪口呆,又想去拽他,小小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
“你不能出去,朝扬!”他喊。
老钟急得满头大汗,他后颈微麻,整个人瞬间瘫软倒在地上,鬼魅般的身影打开门,眨眼间便消失在长道尽头。
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