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西召叛将
他们的离开让朝扬坚决的面具分崩离析，他跪在地上抱着头，如困兽般阴阴哀嚎，秦昇于心不忍，在他身前蹲下，轻轻地唤了他一声，“朝扬……”
他抬起迷茫的眼睛，凄然道：“你是大善大慈，你救世救民，你大可直接打散我，如此大费周章地折磨我，我是鬼呀，你让一个厉鬼改邪归正，你愚蠢！”
“我这身伤要阳气，你给得了吗？秦昇，你简直自以为是，自寻死路。”
“朝扬，你听我说。”秦昇急了，他怕前功尽弃，只要朝扬能坚持下去，他可以的。
朝扬把他扑倒在地，扯开他的领口就往颈上咬，这次他用了全力，丝毫没留情，秦昇疼的蹙眉，目光落到了朝扬的脸上。
伤口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他残破的四分五裂的身子在痊愈。
朝扬很快就没了声音，昏得彻底。
秦昇在地上躺了会儿，又轻轻起身，他把怀里的小鬼抱起来往自家屋子走，小鬼说的不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倘若他本性至善，便不至于堕入深渊。
夜黑风高，矜盈小心翼翼的赶路，前方忽地传出说话声，却没见到人，她心知是鬼，佯装只是路人，那两个鬼聊得热火朝天，甚至都发出了尖叫。
“我天，朝扬居然叛变了！”
“靠，这样的鬼就该灰飞烟灭，气死我了。”
“真是枉为鬼将，把消息传回去，让王收拾他。”
“明晚上是鬼域开门的时间，让万鬼撕了他，叛徒！”
矜盈心‘咯噔’一响，头也未回。越往前走阴气越重，她在一棵参天大树上看见了一行纹路，字迹苍劲，她熟悉之至。
是伯父的。
那咒纹译过来就一句话，“西召生叛将，群鬼往诛之。”
伯父他们已经见过朝扬了，叛将，他会背叛临乌吗？
伯父把消息传给群鬼，想借他们的手除掉朝扬，可对方毕竟是鬼将，实力自然凌驾于这些小喽啰的，而且她刚刚还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明晚，鬼域开门——
万鬼倾巢而出，灾难降临。
他得把消息带给陌哥哥，传给皇族，得让举国上下下下三十四城紧急戒备，驱鬼师该就位的。
门虽然只开六个时辰，却也漫长如六载，人命堪忧。
她步子加快，进了信归镇，此时正值夜半，外边也不曾有人走动，街市冷清，一片萧瑟。
鬼气正在消散，有含丝的，林以辰的，还有个虚弱的鬼，应该是朝扬。
矜盈顺着那么虚弱的鬼气而去，最终停靠他一处屋门前，她礼貌地上前敲敲门，片刻屋内便传出一声低沉的男声。
“哪位？”
门被打开了。
光线较暗，她看不到开门的人长何模样，只依稀根据轮廓分辨年岁不大，且他长得极高，矜盈都不得不抬头去看他。
秦昇望着门口站的小公子，装束明显就不像是镇民，于是关切地道：“小兄弟，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矜盈摇摇头，指了指他身后的屋内，“公子，我可以进去吗？”
屋里有朝扬，还有他的尸身，他自是不会答应的。
“小兄弟，拙荆已经睡下，你这样乱闯别人屋舍，有失妥当吧。”
矜盈总不可能告诉他他家进鬼了吧，看这公子的衣裳穿的端正，是没打算睡的，可现在都这么晚了，他在干嘛？
矜盈心底生了疑，还是想进去。
“公子，我并非有意冒犯，得罪了。”她伸出二指想要去点那人的穴，可对方反应极快，侧了身躲开，她根本就没料到对方也会武功，短暂的发愣后又恢复，灵巧的身子从他侧开的空隙缩进了屋中。
阴森之气迎面扑来，她大骇，身后寒意直冒，单手撑地腾空躲开了秦昇的一掌，长发乱舞，又连着退了几步。
“女子？”
矜盈蹙着眉，鬼气让他打了个寒颤，眼睛把屋内扫了个遍。
倒是收拾得干净整齐，微弱的烛光照亮了桌案上还没画好却已然干涸的鬼符，墙角却有一口沉木大棺，床上躺了个虚无的身影，看身量，还是个小娃娃。
秦昇抬眸，错愕地开口，“姑娘难道也是驱鬼师？”
她来此绝对是有目的的，为了朝扬？可他已经把所有鬼气都封在屋里，她又是怎么察觉到的？
女驱鬼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世骇俗。
“这位公子，你身为驱鬼师，却在家里养鬼，这是为何？”
“姑娘，你应该知道我屋里养的是谁，他出世未曾害过人，我想将他善化。”
这想法够大胆的，矜盈略微沉思片刻，好奇地问：“你有几成把握？”秦昇是没料到这世间有人能理解他的，而且居然还是个女子。
“九五成。”
“那可真好，”矜盈赞许，“你可是秦昇秦公子？”
“你知道我？”秦昇这个名字虽然在西召家喻户晓，但外城人也不一定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绝非西召人，她的身份，必是不同寻常的。
“恰巧三年前在文案里看过你的档案，所有盛名驱鬼师背景都会被驱鬼门调查清楚。”她眸子有些恍然。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矜盈。”
早些年矜门前尊主就想把他的女儿培养成驱鬼师，后来惨遭横祸，那女孩虽侥幸救活了，却也成了个傻子，矜门新主继位，傻女儿养在深闺。
这是外界传的消息。
可现在看来，矜尊主矜傅是有私心的。
秦昇对矜门没多少好感，特别是打伤朝扬的矜傅父子，但对于矜盈，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钦佩的。
他向来不喜欢那些条条框框，他活一世，只求个问心无愧。
床上的小孩轻声呻吟，秦昇去床边坐着，用内力划伤食指，小心翼翼地把血滴到他唇上，极其的有耐心。
朝扬恍惚中捧住他的手指，张口含住吮吸，乖顺得像只小猫。
矜盈看着他们，有点感慨。
也许腥红的血能勾起鬼的欲望，也许朝扬心底还有良知，也许秦昇的九五成，可以变成九九成，甚至是十成。
她听到朝扬的嗫嚅，“哥哥，我好想你——”
“明日鬼域开门，群鬼出世，秦公子，你可有什么传信工具借我用用，我传消息回京都。”
“来不及了，”秦昇神色微变，“要么把门堵上，要么把他们聚起来，只要不让他们散开，强撑六个时辰后，所有鬼都会被强行拉回去的。”
“用朝扬？”矜盈薄唇轻抿，试探地问。
“嗯。”他把目光从朝扬脸上移开，“信归镇周遭有阵法，底下有灾道，让镇民迁到灾道里，顺便带着朝扬一起躲，矜傅那老贼一定把消息放出去了，到时候会有驱鬼师来的，他们信谣传，想入鬼域长生不老，盈儿姑娘，你若力不从心，也可退回灾道，我一人也行，这里，是我的家。”
“不必。”
秦昇也不好再当着矜盈的面说矜傅，毕竟是她的伯父。
“姑娘家还是要先保护好自己，出来的大多是厉鬼，含丝，林以辰也绝对会来，爻鬼，凶鬼，无数极恶鬼，若运气背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鬼王。”
鬼，王，吗？
那个一生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的帝王。
最有可能杀害他爹娘的鬼，那个拥有实体，鬼域之主的鬼王。
她很期待见他——
翌日清晨，所有镇民都被叫到镇中央，秦昇和一个他们都没见过的公子站在那。
一般没什么重要的事是不会这么大规模的集会的，他们一面猜测，一面惶惶不安，但看看秦昇脸色，还是同以前那样轻松，气氛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都来了吗？”秦昇一开口，所有人立刻安静，老钟回答道：“还有刘老。”
“好，今天把大家叫过来我想说一件事，前几天老钟家挖出的棺材现在在我家。”
“啊，我还以为秦公子烧了呢。”
“为何要留着，里边装的是谁？”重人七嘴八舌，最后又安静下来，他们把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他，在等下文。
“棺里的是前朝临乌鬼将，朝阳。”一阵要命的沉默后，众人个个都呆若木鸡。
“今夜不太平常，你们带着自家亲人去灾道遇难，不要留在镇上，带好刘爷爷。”
“好。”
“另外，我还想让你们照顾一下……”他声音轻颤，众人不明所以，王妈严肃开口：“秦公子，有什么你就和我们直说，我们一直受你的保护，你不用跟我们客气。”
“对啊！大伙说是不是。”
“是。”
“王妈，钟叔，其实我昨天傍晚带出来的小孩子，就是朝扬。”
———那几个调笑过朝扬的姑娘脸色煞白，害怕地抱在一起，连历经世事的王妈的吓愣了。
钟叔还挺冷静，“秦公子，你，你不会要让我们照顾，照顾那个鬼吧。”
“是的。”秦昇直言不讳，毫不隐瞒。
空气仿佛都结了层冰霜，众人头皮发麻，久未做声，“我封了他所有的怨气和鬼气，他昨晚上被来镇上的其他驱鬼师打成重伤，现在还意识模糊，我把他放出来的，他不会害人，不会伤你们，各位，信我好吗？就一晚，就看着他一晚。”
已经有人离开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没用到半炷香时间就走得差不多了，平常同他交好的那几位姑娘个个不吭声的离开，王妈叹了口气，“秦公子，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只是我还要照顾我的儿子，实在是……”
“没事的。”秦昇。素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他像棵青松一样站着，笔直挺拔。
“秦公子，我，我可以……”一个。犹豫不决的声音响起，他大喜，抬眸相望。
老钟有些犹豫，看脸色还算正常，不至于被吓得口齿不清。
“钟叔，你确定吗？”他语气温和，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脑中坚定的点点头，“我看得出来，那个孩子并不坏，而且秦公子，我相信你。”
“好，你跟我来。”秦昇引着老钟回家，矜盈跟在他们身后，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钟叔，你就在我家待着便好，结界我放了两个，还弄了阵法，我们在外边你不会有事的，要是……”他欲言又止，看了看小鬼。
“要是他醒了，你就告诉他让他别乱动，好好休息，我明早就回来看他。”
“那万一他要出去怎么办？”
秦昇转身，语无波澜，“不顾一切拦住他，他伤没好全，同一个五六岁小孩差不多，你不用怕。”
“好。”老钟应下，他忽的看到床上的小娃娃坐了起来，直吓出一身冷汗。结果小娃娃只是撒娇地说：“哥哥，要抱抱。”
秦昇快步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老钟看到这一幕，吃惊得瞪大眼睛。
朝扬并没有醒，他只是潜意识叫他的兄长而已。得了抱，他俏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声音软糯，“哥哥，我们去长风河放河灯吧，我好喜欢那个星星灯，你给我买一个，好不好嘛……”
“好，我去给你买，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放河灯。”
小鬼便再没了声音，秦昇等了一会儿才把他平放到床上，他走到书桌边，小心的提笔画符，经过刚刚那一出，老钟觉得已经没那么恐怖了，尽管屋中角落里还放着那口上好的沉香木棺。
矜盈走过去看他，发现他的符和通用的驱鬼符不太一样，每一发勾笔都重了些，圆润了不少。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伸手指了指那符的右上角空白处，“秦公子，这里可画木鱼点，与你的钩纹有异曲同工之妙，定鬼的时间会增长半柱香。”
“你自己想的？”
“嗯，平时闲来无事研究过，效力比平常定鬼符好了几倍，不过可惜无人相用罢了。”她随意的坐下，语气中难免有些失落。
秦昇只觉得矜门的人是太过愚蠢了，放着这样一位驱鬼天才不用，反而还将她埋没于平庸之辈中，一群乌合之众，不堪大用。
老钟看这位眉清目秀的公子也是驱鬼师，只叹少年英雄，后生可畏，他默默的退出去，不想打扰他们。
街上仍旧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他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秦昇身上，在他们的认知里，秦昇等于守护神，没有他摆不平的乱，没有他除不去的鬼，他风光无限，他无所不能。
老钟刚走几步，便看到街道上蹒跚而行的佝偻身影，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确实有人朝他而来，不对，应该是朝这秦屋而来。
刘老怎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