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合一
时间还早，任桦打算速战速决，趁着雪还没化，赶紧把她的身体带出来。
任桦曾经去过一次老板家里给他生病的孩子送药，所以他知道老板家在附近的一个乡镇里。为了防止老板发现他大清早去他家门口之后觉得他不怀好意，他在去往乡镇的途中顺走了一户人家门口的雪铲，假如被发现就说自己想着帮忙铲雪。不过任桦也没无耻到偷别人雪铲，他记住了那户人家门口的对联，准备一会儿再还回去。
一路上，任桦始终保持疾走，没多久就到达了老板家门口。他看着老板家紧锁的铁门，心道果然如此。虽然这个点很多乡下的人都已经起床了，但是老板一家相对富饶，很少早起劳作，所以冬天都会起得比较晚。
真是天助我也，任桦心想。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确定一下方位好了。任桦把背包从背后移到身前，他看着余早的头顶，小声问道：“你能再感应一下你身体的方位吗，早早姐姐？”
余早正要大声地念出咒语，在她第一个字将要出口之时，任桦急促的“嘘”声打断了她。其实如果不是看不到背包里余早的嘴，任桦本来想捂住她嘴来让她闭嘴的。毕竟为了让她听到，那一声“嘘”还挺大声的，指不定就把老板吵醒了。
不过好在他最终及时制止了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任桦小声对包里的人说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一定要大声念咒吗？”
余早在背包里看不到周围的场景，这才明白自己好像差点坏事，讪讪地说：“也不是……你等我下。”
过了几分钟，余早的声音响起：“身子在你的右前方1米处。”
虽然这个定位很模糊，但是聊胜于无。任桦隔着镂空铁门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地形，随后把背包放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悄声对余早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带你的身子出来。”
听到这番话，余早莫名有一种他要英勇就义的感觉。她本想点点头，但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这个动作，于是笑着说了声“好”。
安顿好余早之后，任桦先是把雪铲沿着铁门的缝隙塞进院子里，随后运用多年来流浪的窜逃经验，几下就爬进了老板家大院之中。
刚才他正对着铁门时，余早说她的身体在他的右前方。于是任桦悄悄地往右前方移动，那一块看起来像是老板家的水井。正当他缓缓行动时，突然感觉脚底的雪踩起来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他心中一动，迅速用手刨起雪来。虽然这样效率很低，但他不敢用雪铲，因为雪铲动静太大了。
刨开雪层后，有一片瘦得几乎可以看见骨头轮廓的背部出现在任桦面前。
任桦看着余早的身体，心中却没有丝毫找到她的喜悦，他只是在想，她怎么瘦成这样？……她在被领养之后过的不好吗？
好在任桦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开始加快速度刨雪，不一会儿就把整个身体挖了出来。
看着余早□□的身体，任桦面露尴尬之色。好在她是背对着他的，不然他根本无法直视这具躯体，就算她没有头。任桦迅速把大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把雪踩平，随后扛着她艰难地爬过了围墙。
作为一个谨慎的人，任桦安全到达院外后紧接着把雪铲从门缝处拿了出来，不留任何痕迹。
至此，身子拯救行动圆满结束！此刻，任桦紧张的心情还难以平静。虽然他做事的时候看起来波澜不惊，但是其实心里慌得一批。不过他每次躲城管的时候都是心里慌张但是逃跑一点都不带犹豫的，所以早已练就了慌但稳的技能。
事不宜迟，任桦快步走到角落里的余早头边，语气难掩激动地说道：“早早姐姐，你的身体我给你带来了！”
余早比他还要激动，她兴高采烈地说：“快快，让我从包里出来，让我看看我的身子！”
任桦小心地把她从包里拿出来，捧在手上，让她的头对着身子。
却见余早激动的神情瞬间凝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异状让任桦原本高涨的情绪不禁冷了下来。他注视着手里的余早，踌躇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任桦低下头去看她的表情，发现她表情十分狰狞，五官几乎拧在一起。任桦的心悬了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着她。此刻，无数猜测涌入他的脑海：难道这不是她的身体？老板院子里真的藏尸了？还是她的头不能和身体共存？
……救命啊，早早姐姐，你快说话啊！
在任桦几乎要被这些想法搅得脑子炸掉的时候，余早终于说话了：“我的身体……我可怜的身体啊……怎么会这样……”
既然她这么说，那这应该是她的身体了。最坏的设想没有成真，任桦松了口气。可她为什么如此痛心，莫非是她看到自己没有头的样子，觉得很难以接受？但是从她之前找头的行为来看，她应该是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啊？
任桦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余早仍是一副不可描述的表情，一直在说着“怎么会这样啊……”“煞笔阎王”之类的话，他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太阳升到高处，彻底将这片乡村照亮。阳光直直地照射着他们，刺得任桦睁不开眼睛。余早也被这阳光闪到，停止了鬼魂一般哀怨的念叨，转而吐槽这太阳闪瞎了她的鬼眼。
任桦见状，赶紧把余早放回背包里。放好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时间应该不早了，连表都来不及看，连忙扛起余早的身子，抓上雪铲，往车站的方向冲去。
今天早班迟到就迟到吧，扣钱也没办法了。就算迟到会被辞退，他也只能先回车站。毕竟他如今情况特殊，试问谁敢背着人头扛着无头女尸去上班？
白天的车站是要运营的，虽然这个小地方没什么人坐车，但是任桦也不敢把余早一个人放在这里。他倒是可以背上余早的头，可是这么大个身子能放在哪里？
任桦倒是有办法锁住车站厕所的隔间，但是他不忍心把余早的身子放在那种地方。对于他来说，余早就是他在创作上的领航者，如果没有她，他可能这一生都不知道创作是这样有趣的一件事。所以他对于余早的态度是极其崇敬的，连带着看她的一切都带着滤镜。因此哪怕是人头或者尸体，也显得无比亲切可爱。
总之，不能把余早的身体放在那种又臭又脏的地方。如果实在找不到地方安置，任桦宁可辞职再每天守着她的身体流浪。反正又不是没饿过肚子。不过她要是饿了怎么办……？人头可以进食的吗？
在任桦沉迷胡思乱想之际，背后的余早突然出声：“你把我的头放在我的身体上试试。”
任桦赶忙照做，捧着她的头仔细地连接着。只见当两处断面相接之时，余早忽地大喝一声：“连！”
一瞬间，她头上戴着的金属饰品绽放出金色的光芒，晃得任桦睁不开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却突然感觉两手一空。
当光芒散去，任桦重新睁开眼，看见的竟是一个完整无缺的人。
她坐在地上，长发散落在肩上，裹着任桦的破大衣，脖子上有一条红痕，看起来瘦骨嶙峋，皮肤苍白得如同真是一具尸体。但是她两眼放光，满脸震惊与激动，嘴巴张大到仿佛能吞下一个鸡蛋，这样子又给她添上许多生气。在她身上，任桦同时看到了死气和生机。
太神奇了。
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重新拼接上的头与身，生机与死气的混合，任桦感觉到一种荒诞的美。
此刻的她就如同她的故事一样奇幻神秘而极具吸引力，让任桦完全无法移开视线，正如他当年听她的故事听到半夜困得要死还想听一样。
当他怔愣着注视着她时，余早已经良好适应了自己头身合体的情况。她知道自己能够成功合体都是这个男子的功劳，于是她转过头来看他，打算向他道谢。
猝不及防，两双眼睛就这样直直地对上。
任桦仿佛被她的眼神烫到了似的，迅速偏过头去。这么近距离地看她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余早见他这样子也没多想，冲他笑道：“多谢你帮忙！如果不是你，我的头和身子现在还天各一方。”
任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用谢，我也没做什么……应该的。”
余早瞧着他这腼腆样，不禁感叹这个男的人真好。以前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不然他缘何两肋插刀还不求回报。
但是如果关系很好的话，为什么自己会不记得他？
“对了，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你叫什么名字？”有了名字说不定能想起来一些。
“我叫任桦。任意的任，桦树的桦。”任桦老实回答着，心里有些失落。
“噢……我想想哈。”余早拼命回忆着这个名字，但是依然一片空白。
她看着任桦期待的眼神，心里十分歉疚。她在心里怒骂自己：余早啊！你明明没有喝孟婆的汤，为什么会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是怎么骂也无济于事，她最后只得歉疚地回应他的目光：“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
任桦的眼睛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但是他仍然强颜欢笑：“没事。小时候的事情你不记得也正常。”
“小时候……？”余早这才发现自己的记忆是断片的。她记得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也记得长大的事情，但是唯独有几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她敢保证自己没有喝下孟婆的汤，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怎么了？”任桦看着余早疑惑迷茫的表情，有些担心。
“没什么。”余早从回忆中抽离，冲任桦露出微笑。
“对了，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能头身分离再复生？”余早开始转移话题，不过她确实惊讶于任桦如此简单就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
没等任桦回答，余早用播音腔说道：“为何人头可以讲话？为何身体大变样？为何头身可以合一？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当车站的旅客踏入门口时，他听见里面传来阴森的女声——
“敬请期待，今日说法之女尸还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