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我被囚禁了,整日里只能待在我的小院中。
侍女们仍进进出出,丽娘也还会与我说笑。他也夜夜宿在这里,好似一切都没有变过。
可我再也不想说话了,被囚禁的感觉,让我真的变成了一只金丝雀。这样一想,我当日与常宁说的那些,都挺可笑的。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迎春开了,也终于有人来造访我的笼子了。
“夫人。”
我眸光微动,抬头望向来人。阮婴如今周身气度很是像一个世家夫人了,我也总算有了欣慰的事。她朝我快步走来,随后握住我的手,我笑着看她。
她眼中含着水光,“您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不说话,只是打量着她。
后来她一直在找话题,逗我笑。我恍惚了下,好似角色掉了过来,以前一直是我说她听着,我嫌弃她太闷去逗她。可终究是物是人非,我也只能做到勉强去应和她的话了,毕竟在我对这人间彻底失望之前,我还是有牵挂的。
她拉着我去院子里看迎春花,黄澄澄的小花很是讨喜,我的心也开阔了许多。
她见我的神色淡淡,似是不经意间开口:“那位生了个女儿。”
我抚着迎春的手一顿,那花被我一不小心扯下来了。
“是早产,九死一生。沈稷甚至去求了云炤世子,最后是常宁公主让云炤世子出面救的人。最后母女平安。”
“嗯。”
她见我没什么反应,继续道:“前些时日她来找我,说她将有香楼的人都遣散了,那些银钱与账务全都交到了我手中。您看如何处理”
我这才开口:“让下面人管着吧,我现在也没心思去管这些。要不然,给顾庭深也行。”
阮婴皱眉:“夫人”
我看她一眼:“她管的是我全部资产的流通,那么一大通账呢。”
我笑笑,摇摇头道:“我不想管了。”
阮婴看了我半晌,无奈道:“那还是先给京中几个掌柜代理,其余外地的,就还是托付给江南那边吧。”
我点点头,那位舅舅很是会做生意,而且他是向着顾庭深的,也没什么两样。
阮婴待了半日又走了,我又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一日我躺在院中,摇椅晃荡着,我吹着春风闻着花香,却总静不下心。正起身想换壶茶,有些凉了,可一个没拿稳,那茶壶摔在地上,碎倒是没碎,就是茶全泼了。
我皱眉将茶壶拿起来,可阮婴却突然跑进来,我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她便拉住我的手。
她神情严肃:“我把守卫支开了,我们快出去。”
我眸中带着淡淡的疑惑:“去哪”
“她出事了。”
我的眸中恢复平静,拂开她的手:“跟我没有关系了。”
阮婴却焦急起来:“夫人,您会后悔的!”
我顿了顿,继续把茶壶放到漆盘里,随后是其余的茶具。可将这些都放好后,我终是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吧。”
她拉着我快步出了府门,随行有不少人看见,我知道他马上会知道。
我们奔出府门,正好有一匹黑马等在那里,我惊疑之间看见阮婴利落地上了马朝我伸出手,我皱皱眉,但还是握紧她的手上了马。
“你骑马来的”
她拉着缰绳往城中去:“是,韩玠正好在训马,我抢来的。”
我微微睁大眼:“你”
“夫人先听我说,是婠婠先去找的沈稷,沈稷已说服常宁要娶银睿姬为平妻,韩玠也在一旁帮忙婚礼的事宜。可婠婠说银睿姬在遣散众人之后郁郁寡欢,精神一直不大好,昨夜竟然问她楼里的黑火药还有没有。婠婠怕她做傻事就去找了沈稷,如今沈稷先派兵去清场了。韩玠回来后与我说了这事,但是他把我关起来说不让我管,我觉着这事,您应当要知道。”
我听她说了这么多,忽然觉得挺好笑的。徐青睿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怎么,还是不满意么
“我倒是要看看,她又要演什么戏。”
话虽如此说,可双手却不自觉地抓紧衣摆,指尖泛白。
我们到场时周边已全是士兵,百姓们在范围外观望着。阮婴扶我下马,我们快步走过去。
“站住,这里被封了,不允许过去。”
我皱眉,这一趟出来的急没有带玉牌。阮婴却抬手拿起她的玉牌:“我是东衡君夫人,这位是上林王妃,谁敢阻拦。”
那人见了玉牌,忙躬身行礼:“拜见王妃娘娘,君夫人。”
我们要进去,可还是被拦着:“回王妃娘娘,君夫人。前方实在危险,上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我见那人面色为难,便道:“那你让沈稷出来。”
他去请人了,沈稷过来时看到我,眸中闪过惊讶。
他比手道:“王妃娘娘。”
我只道:“沈稷,她又在做什么”
沈稷看我的神色有些奇怪,我有些恼他这时还在试探:“我问你,徐青睿她到底在做什么”
他皱眉:“回娘娘,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就不劳您费心”
“嘭!”
我与沈稷脸色皆是一变,我们迅速望向那座高楼。是从最低层开始发出的响声。
我心底涌出恐慌来,趁着众人不注意便往前跑去。
阮婴才反应过来:“夫人!”
她也想跟上我,可沈稷也回过神来拦住她,命人看好阮婴提步便要上前,可他身后又是一声。
“沈稷!”
沈稷回头,是常宁。
常宁怀里抱着他刚出生的女儿,云炤在一旁,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儿子。
常宁面无表情道:“你若是敢上前,我就决不会让徐青睿进沈氏家谱。这个孩子,我也决不会认她。”
沈稷皱眉,他刚想开口,可身后又是一声巨响,常宁本能地被吓了一跳。怀中的孩子也被吓得直哭,常宁下意识将孩子往怀里抱得更深些。
她抬头往那楼看去,眸子里不掩震惊。
她她还以为,是那女子又有什么想法从而在寻死觅活。可现下,她的唇色发白她明明就同意了那女子入族谱进沈家门,可她还想怎样!是不要沈稷了吗,也不要这孩子
沈稷面色难看,他朝常宁走近,低声哀求:“常宁,求你了。不要逼我。”
常宁沉默地看着他,眼眶慢慢地开始泛红,最后偏过头去。是默认。
可爆炸声却突然密集起来,常宁有些震惊,沈稷微愣,可下一刻他猛地往回跑去。
常宁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慌乱起来,忙抓住身旁云炤的手:“她会没事的对吗”
云炤知道她的顾虑,轻声安抚道:“阿姐,这与你无关,她会没事的。”
有香楼里,银睿姬对着铜镜梳妆。她穿着她曾经夸过的墨蓝色纱裙,现在是春日,其实这身不太合适。可她对着镜子歪了歪头,露出一个笑来,仿佛又回到了那时的日子。最后戴上沈稷还给她的那支岫玉镯子,起身去向栏边。
往外看是上京高楼林立,往下看,是沈稷吩咐人阻拦百姓而清出的一片空地。她微微勾唇,这样也好,这样,她一个人去走了,也没有什么负担了。
她怀里抱着琵琶,慢慢坐下,慢慢地,弹着那一曲扬州慢。她顺着琵琶声,开始回顾她的一生。
她仿佛还是扬州城里的徐家女,自小规矩长大,平生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就是与邻家哥哥互表心意。
可自从十三岁的那场春日宴,她的容貌开始在扬州城出名,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扬州第一美人。这名声没有给她带来好处,只有无尽的祸患。家道中落,被人骗去做了扬州瘦马,随后又辗转去往金陵,被小姐所救。又跟着小姐去了上京城,小姐说她可以过平凡的一生,也可以来帮她。她选了后者,所以上京城有了有香楼,她从扬州第一美人,变成了大梁第一美人。
可大梁,再没有徐青睿这个人了,只有人人传颂容颜的那个,大梁第一美人,银睿姬。
她失神地弹拨着,脚底下一阵震颤。
她想着想着,忽然嘴角勾起一笑。她想起来顾初霁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当初她要取名有香楼,只可惜若她当初坚持问几句,她就会告诉她了。到现在,她也没机会了。
恍惚间,她好似真的看到了顾初霁,她看到她朝她跑来。忽地眼泪就落了下来,砸到琴弦上。
整座楼都在震动,屋中的花瓶瓷器砸到地上。她失神地看着下方的那个人,随即又继续弹奏,只不过又换了首曲子,换了首阳春白雪。
横梁砸下来的那一刻,银睿姬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轻声道:“零落成泥碾作尘”
琵琶弦断,美人骨损。
整座楼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我看见了最高层的那个人影,朝她喊着:“徐青睿!”
可没有人回应,我继续朝着那楼跑去,可就要进去时突然有人拉住我,他将我拉进怀里随后扑倒。我感觉身后有一阵飓风袭来,随后是他的闷哼声。
我听着那楼榻的巨大声响,眼泪忽地就流了出来。
待一切平静,他放开我,抱我起来,我失神地看着他。
临安一脸阴沉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跑出来”
可我只感觉忽地一阵耳鸣,随后偏头看向那片废墟。我突然推开他朝那片废墟跑去,临安被我推的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我翻找着碎瓦片,眼泪一颗一颗地滴着。
随后我听见身后传来让人惊颤的嘶吼声,我顿了顿,仍是继续我的动作。
临安看着沈稷奔过去用力挖着那楼堆积起来的残骸,随后是身后常宁的声音。
“不用管他,让他在这里吧。”
临安回头,看着他妹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很多东西都变了啊。
常宁看向他,向他行了一礼:“皇兄,常宁先回去了。您记得,让皇嫂来看看孩子。”
临安沉默着点点头,他又看向废墟中的那个瘦弱的身影,看着她挖了半柱香的时间,终究还是走过去。
我挖的双手沾满灰尘,甚至被刮伤了几个小口子,可是我的心却感觉不到那些疼。我只想着,她那么美,这种死法是不会好看的,而且这些东西砸在身上,那得多疼啊。
想着想着,眼泪又滴下来。
临安在身后扶住我的肩膀,他轻声说:“别找了。”
我的动作停了,可是心也崩溃了,我哭出了声。他将我的脸埋进怀中,只听得到我凑不成句的抽噎:“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
“我没有想她死的”
“睿儿,我我原谅你了好不好。”
“我真的只是气话”
他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可我的悲伤又怎能被这么轻易化解。我抓着他的衣襟,我觉得全身都在疼,心脏最疼。
“临安,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她死的。”
我没有听到他怎么回话,身上的疼痛让我喘不上气来,最后疼晕了过去。
这件事的最后,是沈稷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在那找了一直找一直找,一直到傍晚下起了下雨。常宁过去为了撑伞,沈稷也只是顿了顿,又继续找。
最后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他二人,沈稷找了多久,常宁就陪了他多久。最后沈稷的动作突然停了,常宁偏头看去,只见一只手臂在一片废墟中露出来,肌肤瓷白,显得被砸伤处血肉模糊,尤为骇人。再往下看,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的一只镯子居然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常宁突然就知道了什么,她捂住嘴,眸中闪过震惊。
沈稷又开始动作,他的手也不能看了,最后他终于把人全都挖出来。那女子的半张脸都毁了,可另外半张却好好的,单看半张脸,就好像只是美人睡着了。
沈稷看着她不说话,随后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好似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常宁看着沈稷背对着她,肩膀开始颤抖,随后是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声。
她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她认命了,在她亲眼看见沈稷如何真正爱上一个人后,并且他此生,也不会爱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