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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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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了。”

    萧池微微笑着,对容衾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苍白的脸色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支撑无力。

    梦中和萧池一样年纪的少年容衾还远没有如今的谪仙风度,尤其在这间牢房里的他,唇角紧紧绷着,眼神深沉阴郁,像入魔的堕佛。

    “你看起来很不好。”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们对你用刑了。”

    他看起来没有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也对,原也不需要问,萧池身上那些鞭痕血迹烙印,早就说明了一切。

    萧池笑了下,往后头靠在墙壁上,大概是这个微小的动作牵扯了身上的伤口,他忽的倒抽了口凉气,整个人有一瞬间的绷紧。

    隔了一小会儿,他才适应这种尖锐和钝痛相间隔的疼,缓了缓气看向容衾,朝他微微摊了摊手道:“本来想装得有风度一点,但没想到娇生惯养惯了,这一点疼就受不了了。”

    容衾眉头动了下,绷紧的唇角又往下压了两分,他不动声色地换了口气,闭眼转头再睁眼,移开目光只看着墙上那些没有规律的刮痕,不忍看萧池,更不敢看那些刺眼的血迹。

    牢房中安静了片刻,容衾没开口,萧池更没力气说话。

    少顷,容衾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你明知道怎么做可以离开这里。”

    萧池笑而不语。

    容衾有些气,却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这糟糕的世界,他只能接着劝:“你是他儿子,只要你服软,让他知道你效忠于他,他不会杀你的。”

    “我知道。”萧池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编出一个理由,让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去对付我的外公呢?”

    “功高盖主,像傅家这样位高权重的家族,没有帝王可以允许它长久的存在的。”

    容衾像是在劝他,也像在劝自己。

    游离在梦境中的褚凉歌忽然联想到此后几年,容国公忽然辞官,容家从此只有微不涉主的虚权,空享着国公的名号,却再不入朝涉政。

    此前她未曾多想,如今想来,原来很多事情早就埋下了伏笔。

    “非衣,帮我个忙好吗?”

    “不帮。”

    容衾想也不想地拒绝,冷着脸生硬道:“想做什么等你出去了自己做去,别来烦我。”

    萧池无奈地轻笑了声:“我大概是出不去了。”

    轻握的拳骤然收紧,容衾呼吸都滞了那么一瞬,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别乱说。”

    萧池看着他另一只一直背在背后的手,眼里带着了然释怀的笑容,柔和道:“我没有乱说,你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来这里吗?”

    容衾胳膊僵了僵,双眼绝望地合上,将那只背后的手伸到身前,同时也露出了手里握着的短剑。

    “是,你说的没错。”

    容衾抽出短剑,剑尖直面萧池:“萧池,我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

    萧池感激地看着他道:“我在这里只会日复一日地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你能来此送我最后一程,亲手结束我的痛苦,才是我的好兄弟。”

    昏暗的牢房中,剑身反着冷冽的白光。

    褚凉歌害怕地惊叫出声,可画中的两人无人听见。

    容衾眼底泛着红,红上盈着水光,他咬牙恨恨地盯着萧池:“谁要做你好兄弟,我不过是奉命前来杀你而已。”

    “奉命?”萧池顿了一顿,复又轻笑出声,“那太好了,你杀了我,以后父皇必不会为难容家。”

    他看着容衾,手指眷恋不舍地滑过墙上的划痕,在某两个字上逗留了片刻,对容衾道:“最后一个请求,帮我照顾凉儿,如果可以,娶她为妻,护她一生。”

    短剑刺入温热的胸膛,殷红的血迹顺着剑身滴落下来,染红了容衾那双干净的靴子。

    “好,我答应你,娶她为妻,护她一生。”

    容衾抽出短剑时已经泪流满面,他看见萧池最后的笑容,听见他说谢谢……

    ——

    画卷的卷轴慢慢合拢,画中人也渐行渐远。

    褚凉歌从睡梦中醒来,怔怔看着身后的墙壁,泪如雨下。

    十二岁的萧池不是病逝,他人生中最后的时日,就在这间牢房里度过。

    死在挚友的剑下,临死也不曾忘记她这个妹妹。

    而她呢?

    前世从未想过,今生亦不曾察觉。

    若不是这一次阴差阳错到了这里,若不是上苍垂帘借梦相告,她岂非再一次无视了他?

    “宣帝……”

    褚凉歌伸出手背擦干眼泪,咬牙恨恨道。

    萧寇,他怎么敢在凤栖宫见她?

    凤栖宫是傅樰敏的住所,萧池是她的孩子。

    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辜负了他的皇后,杀害了他的儿子,竟然还敢出现在那座宫殿里。

    她手指紧紧抠着墙壁,说不清心里这一时的恨意是对宣帝的残忍,还是对自己过去的无知。

    夜深,凉风瑟瑟。

    刑部大牢里忽然传来一声悲戚的哭喊。

    辨出那个方向是褚凉歌的牢房,炎乐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过去。

    到了门口,却看见褚凉歌倚地靠墙而坐。

    神色哀恸,悲怆无声。

    他想问的话忽然就哑在了嘴边,心里一刹那间只有一个想法,那个骄傲明艳的女子不该是这样的。

    怔愣地站了片刻,他背过身在紧靠着这间牢房的过道上席地坐下。

    今夜,他在这里守夜。

    ……

    容府。

    容衾一宿没睡。

    东边的天空微微发白时,他还在亭子里弹琴。

    荷花都已倦得不再摇曳,他却像永远感知不到疲惫一样抚着琴弦。

    容齐担忧地看着亭中的身影,连他都听得出来这琴声有多隐忍,他家世子的心里……又该有多苦。

    “世子……”

    容齐忍不住出声:“天亮了。”

    “砰!”

    随着容齐话音落下,绷紧的琴弦应声而断。

    突兀的声音让容齐吓了一跳,忙走进亭中,待看见容衾手指上的血迹时不由慌得赶紧拿手帕:“世子,您的手……”

    “无事。”

    容衾声音淡淡的,因一夜未睡而带了点沙哑,他接过手帕随意裹住手指,抬头看了眼天色,起身道:“去将我书房暗格中那柄短剑拿来。”

    容齐一怔,作为容衾的心腹,他自然知晓那短剑于容衾的意义。

    他迟疑了一瞬,小心问道:“世子您……打算做什么?”

    “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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