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隐恨
今夜，有许多人注定无眠。
街边已经关门的医馆悄悄从内打开了小缝，蓝鹊趁着伙计睡着的工夫偷溜了出来。
她身上的伤半真半假，本来就不严重，更不可能会老实待在这里好几天了，趁着没人注意，她得回六皇子府一趟。
寂静的街道上，但凡哪个发点声响，都能传得老远。
蓝鹊本来要走的脚步，在听见那道依稀熟悉的声音时停了下来，然后唇角一勾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二，再来瓶酒！”
已经打烊的店门口，一道身影歪歪扭扭地趴在露天桌子上，店小二疲惫地蹲在门槛上，打着哈欠说：“褚小爷，您快行行好回吧，店里的酒都快给您喝光了，再这么下去，褚将军非找我麻烦不可。”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怕我给不起钱吗？”醉得舌头都捋不直的褚星晔还记得荷包在哪儿，掏出来往桌上一拍，气派地指着店小二命令道，“给爷上……上酒！”
店小二苦不堪言，他倒不是真的怕店里的酒被喝光，主要是识得褚星晔身份，生怕给这位爷喝出个好歹来，褚府那边不好交代。
不然店老板怎么会在打烊之后还派他守在这儿呢？
蓝鹊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褚星晔倒在桌上，一手还搂着酒瓶子不耐烦地催着店小二。
她眼神闪了闪，笑着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褚少爷？”
“唔？”
褚星晔转头，迷迷糊糊中看了她一眼，晃了晃脑袋醉醺醺问道：“你谁呀？”
“我是鹊儿啊，你不是认识我啦？”
“鹊儿……额……我想起来了，你不好好养……养伤，乱跑什么？”褚星晔皱着眉头大舌头道。
蓝鹊有些好笑，这人都醉成这样了，倒是还不忘关心她。
困得不成样子的店小二见两人认识，大松了口气道：“这位姑娘，您是褚少爷朋友吧？麻烦您赶紧劝劝他别喝了，我这……也担不起责任啊。”
蓝鹊看了眼趴在那儿的褚星晔，抬手将他放在桌上的荷包扔给店小二道：“这是酒钱，你把店关了就回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哎，谢谢您嘞。”
店小二见着烫手山芋有人接手，心里哪能不高兴，装好荷包关好店门扭头就跑，像是生怕蓝鹊反悔似的。
“小二……”
褚星晔还在念叨，蓝鹊低头看着他，微笑着道：“小二已经走了。”
“酒，我要酒……”
“没了，被你喝完了。”
褚星晔终于抬起头，揪着脸瞪着她：“你谁呀？”
蓝鹊失笑，她往常只知男人醉起来不是人，可没想到眼前这个喝醉后竟跟个小孩子一样。
她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托着腮，忽然有了逗逗他的兴致，她试探着问他：“星晔，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褚星晔愣了下，趴在圈起来的臂弯里，闷声道：“废话，高兴谁喝酒，既然喝酒，自然是不高兴的，可是没想到这破酒根本不解愁。”
“因为酒这东西专往人心底里钻，钻得越深，便只会越愁，自然也解不得了。”她那只空出来的手指指尖轻点着褚星晔的脸蛋，柔声问道，“说说看，为什么不高兴啊？”
褚星晔转头看了她一眼，拍掉她乱戳的手指，嘟囔道：“不能说。”
那件事，绝对不能说。
蓝鹊挑了挑眉道：“我们不是朋友吗？连朋友也不能说？”
“不可以说，说了……就没有姐姐了……”
嘟囔完这句话，褚星晔彻底趴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蓝鹊微眯着眼睛看着他，眼底情绪难辨，半晌才轻笑了声，抬手捏捏他的脸蛋道：“你有没有姐姐我不知道，不过今晚……姐姐倒是可以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要是不懂得利用，也就不是蓝鹊了。
——
夜凉如许，琴声悠悠。
曼妙舒缓的琴声荡漾过满池的荷花，比月光还要皎洁的荷花像是听懂了一般，随风轻晃着粉瓣绿叶，应着琴声的节奏翩翩起舞。
容齐站在亭下，看着这个点儿还在弹琴的人，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是在等消息。
不多时，容陆一身黑衣自外归来，在亭下单膝而跪。
琴声未停。
只听容陆的声音恭敬而低沉：“太后先召见了安乐公主，随后……”
话到此，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亭中弹琴那人，继而才接着道：“随后李福才半路截住安乐公主，将她带至了凤栖宫。”
“铮！”琴音骤停。
修长的双手按在琴弦上，容衾回头看向容陆，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凤栖宫？”
“是……”容陆低垂着头如实禀道，“属下特意多待了片刻，亲眼看见宣帝从里面出来。”
“宣帝……”
容衾眼神沉了沉，在这一刻，一向不被俗世所累，超然脱俗的谪仙，眼底竟似有隐恨之色。
隔了片刻，才听得容衾再次开口：“凉歌呢？”
“一切安好。”容陆道，“回来前属下去了刑部大牢，确认安乐公主无事才回来见过世子的。”
“嗯，你们都下去吧。”挥退容齐和容陆，容衾再次拨弄琴弦。
只是这一次，其琴声里分明不如之前的淡然。
刑部大牢。
褚凉歌从宫中回来后过了许久才睡着，只是梦中也睡得不安稳。
背后墙壁上那些年久的划痕好像有着穿透岁月的力量，将她引至某个深藏的画面里。
在那里，她看见了十二岁的萧池。
就在这间牢房里。
伤痕累累地靠在这面墙上，他身上的血衣早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整个人虚弱得连抬手都变得困难。
只唯独那一双眼睛澄亮如初，一如褚凉歌记忆中的那样。
“噔噔噔”
有脚步声传来，在空寂的大牢里，静得让人心里直发慌。
有一人影停在牢门外，梦里，那人隐在暗处，褚凉歌看不清他是谁，只能看见一双精致，干净的靴子。
随着“哗啦”铁链松开的声音，那人打开牢门走了进来，慢慢地站在了萧池面前。
萧池缓缓抬起头，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而褚凉歌，也因着他这一抬头，得以看见那人的面容。
容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