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如选我吧
褚凉歌看着他的背影,先是怔了一怔后才低低的“嗯”了一声,一手挽裙,沿着荷池近处的台阶缓步向下。
扁舟轻晃,荡起湖中几多涟漪。
舟上的人站起身,淡淡浅笑着,朝她伸出手:“殿下当心。”
褚凉歌看着那只伸到近前的修长手指,一刹那间心里的想法竟是:易寒的手指上薄茧更多一些。
“殿下?”
褚凉歌回过神来,隔着衣衫将手指轻搭在他手背上,礼貌道谢:“多谢世子。”
“殿下不必客气,小心脚下。”
小舟摇了摇,容衾细心妥帖地扶她坐下,才又坐回对面。
褚凉歌倏然回想起小时候那次偶遇,他也是这般嘱咐她小心,只不过比起那时,如今的两人都不再似孩童般无知无畏,人心里都放着许多的顾虑。
她心里有些紧张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素雅白衫,丰容淡笑,指间温茶,语出煦然。
前世今生,褚凉歌都再没见过这样一个最接近仙人的男子了。
她心中感慨着,不防忽听见容衾的声音:“殿下今日……很美,在此荷花仙境,倒似司荷仙子一般。”
褚凉歌一顿低头打量自己,她着一身薄蓝色的裙子,出门前千月和浣影又为她几番梳妆,说既是赏荷宴,那必不得浓妆艳抹,于是她今日的妆容便雅静清丽许多。
只是这份清雅中,少了些对面谪仙的淡泊和疏离。
大约是心里话想多了,她竟一时脱口而出:“不如世子仙人之资。”
容衾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她。
褚凉歌暗自懊恼,谁都知道容衾最不喜旁人谈论他的容貌,她竟当着他面如此说,是想被丢下小舟去么?
“呵。”
懊悔间,只听容衾轻笑了一声:“能得殿下此誉,衾之幸也。”
没生气便好。
心中松了口气,褚凉歌犹豫着来时想好的那些说辞该如何对这谪仙般的人说出口。
正思量间,容衾虚抬了抬手,温声和语道:“殿下尝尝这茶饮着可还满意。”
褚凉歌端起茶盏,尚未饮,便闻得荷香扑鼻,既淡且雅,在这荷花盛绽的荷苑中仍丝毫不怯。
她轻抿了一口,微笑着点头道:“容世子的烹茶手艺在京城中本就无出其右,今日是凉歌有福了。”
容衾淡淡一笑,脸上并无被夸赞的喜色,只摇了摇头道:“殿下喜欢就好。”
他从来如此,总是无悲无喜,怪不得京里的人都称他是谪仙似的人。
和这样的人面对面坐着,褚凉歌一时便觉得自己想说的话通通都不合适,好似会搅了他的心境一般。
容衾朝她看了一眼,知她心里有话却不晓得如何开口,也没多问,只是笑着道:“殿下比起小时候,愈加稳重了许多,再不会因随意误闯而迷路了,亦不会因寻不到家人而急哭了。”
褚凉歌一愣,本就澄澈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一圈,更显透净,脸上也因他的话而扑了层绯色,她有些惊讶更有些羞赧幼时的糗事至今仍被人记得:“你……世子竟还记得?”
容衾淡淡一笑道:“自然记得,我身旁的人不会胡乱闯阵,是以当看见殿下突然出现在阵中时,我也很是惊讶。”
话音一停,他似忆起了往事,眼底带了丝烟火气的笑意,接着说:“那也是我第一次见殿下,这么些年来再见也不过都只是远远一面而已,倒是今天,才有机会这样说话。”
“是……”褚凉歌点点头,其实太子哥哥还在时,她也曾跟着见过容衾几次。
只是她身旁有易寒和江琛这些玩伴,和容衾总是隔了一层,是以虽认识,却并不熟稔。
想到故人,褚凉歌眼神稍安,容衾也默了一瞬。
两人在这一点上格外默契,谁都没有提那个已经故去的人,似是不想拿俗人之间的俗事去扰他的清静。
“那时还要多谢世子的相助之恩。”褚凉歌举了举杯,向他致谢。
容衾回以一礼,淡笑道:“何足挂齿,只是……殿下日后可莫要再误闯生地了,下回少不得我可就要收点买路财了。”
褚凉歌闻言一怔,顿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开玩笑,不由微红了脸,坐正道:“世子说笑了,如今都这样大了,哪里会那么不小心就迷了路呢。”
“是么?那殿下可还记得自己来时是怎样走的?”容衾看着她,那双眼睛却仿佛能看透她的心绪一样,“待会儿殿下回时不妨自己一试。”
他说的玄而又玄,褚凉歌不禁被他唬住了,蹙眉思索着自己来时所走的路。
半晌,她才忽的意识到自己受骗了,来时的路只一条,且随处可见容府的下人,他又怎会在这里布置什么迷障。
褚凉歌抬眸看向对面的人,摇了摇头无奈道:“世子竟是这样爱捉弄人。”
她说完,容衾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自然起来,没了刚见时的尴尬,少了不相熟的隔阂。
褚凉歌也不似最初那般拘束,她默了一瞬,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蜷了下,深吸口气装作若无其事般问出那个几日来始终藏在心里的疑惑。
“说来倒巧,那日我同朋友去红叶寺祈福,经寺后的连理树时一时心血来潮便上去为家人挂了两个祈福红绸,谁知竟刚好看见了一个和世子同名的人留的福愿……”
她边说边预备端起茶杯微抿一口,好掩藏自己那一丝试探的紧张。
只是她指尖堪堪触上茶杯,容衾便虚虚挡了一下,认真帮她续着茶水。
褚凉歌撤回手,同时听见他温和如清风的声音在自己面前响起:“是系在最高处那一条吗?写着愿殿下无忧安乐……”
褚凉歌指尖一僵,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心中因他这句话已然慌乱不已。
只听容衾继续道:“那不是同名之人,正是我留的。”
竟真的是他!
褚凉歌先是一震,继而微蹙着眉,看着他的眸子里带着困惑:“可我和世子并无……并无交集,世子怎会……”
“必须要有交集才能为他人祈福吗?即使天涯之隔,我忠心祝愿着自己所挂念之人平安无忧,不可以吗?”
褚凉歌被他问的无言以对,犹豫了半晌低声道:“可世子说所挂念之人……”
容衾挂念的人无论是谁她都不会奇怪,可万万不该是她啊。
就像她说的,他们连交集都没有,容衾又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对她的挂念?
“殿下不必介怀,那次本也是我出去游玩时兴之所至而已,刚才是我言错,原为朋友祈福亦可。”
容衾心思细腻,几乎褚凉歌话音一顿他便察觉了她的异样,于是温和解释道:“当时我在那棵树下站了许久,不过是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所能记起来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或已葬于泉下,或已幸福美满,只是殿下仍孤身一人,因此便为殿下写了那福愿。”
孤身一人?
褚凉歌愣了下,没听懂这话。她站在那棵树下时,心里不只装着身边站着的易寒,还装了好多人,是以不明白容衾这一番挑挑拣拣发现她最需要所以最后写了她的理论。
她微蹙着眉,容衾这一说,好像是她太过在意了,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祈福而已,容衾大概真的只是随手写了一条而已。
想到这里,她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抿了口茶定神。
只剩一事未说了。
褚凉歌手抚着杯壁,想着该是问清楚才是。
“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么?”容衾眼中含着笑意,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人,对她有着对旁人没有的耐心和宽厚。
他看出来了。
早知面前这人□□非常人可比,褚凉歌明白她与其在这里迟疑犹豫,倒不如索性问个清楚。
心里打定主意,她鼓足勇气直直看向容衾:“世子聪睿过人,凉歌就有话直言了,想必你也知太后想为你我二人指婚,这赏荷宴不过就是个由头,我知世子心里定是不愿,趁着太后亦未言明,你我……”
“不愿?”
带着疑惑和笑意的声音打断了褚凉歌接下去的话。
她怔了怔,看向面前那人。
容衾摇了摇头,说的话却让褚凉歌彻底愣住了。
“殿下多想了,我并未不愿。”
并未不愿……
褚凉歌呆呆地看着他,她以为自己已经懂了容衾的意思,这一刻才突然发现,她连他心思的十分之一都未曾看破。
她怔怔问:“世子的意思是……你愿意与我成亲?”
这话其实由女子之口问出多少有些不妥,但容衾并未觉得,反倒觉得眼前这人率直如昔。
“自然。”
他唇角带着浅浅的弧度,眼中和声音也似带着同样的温善:“还是殿下不愿,亦或者殿下已有心悦之人?”
心悦之人么……
“我……”褚凉歌恍惚一顿,蓦地想起了和自己同系红绸的那个人,那个在写着自己心愿却打着手势问她所求为何的人。
心里有一瞬间跳动得慌乱。
容衾见她沉默,抬手执壶帮她添茶,又采舟旁并蒂白荷一朵,放在她面前杯旁。
“若是殿下无心仪之人,那不如选我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