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容府来帖
七月暑重,未及晌午,外头已然热得待不住了。
褚凉歌懒懒躺在小榻上,一手拿着卷书,目光却毫无焦点,怔怔出神。
自那日从红叶寺回来已是数日过去,她和易寒之间依然有些别扭。
倒说不上生气冷战,只是褚凉歌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心里总闷闷的,偶尔想起易寒那日平静的眼神,还会觉得心里有些干涩的痛意。
这样的情绪,她前世未曾感受过,今生亦不明白。
不,或许她隐约明白,只是……
不敢,也不想去揭开纱幕底下的隐秘。
重活一世,她只想守护好她最在意的人,除此之外,她并不想分出心来给多余的感情。
尤其易寒对于她而言太过重要,而儿女之情……历过之后才明白其脆弱和短暂。
如果不能保证一生厮守,那倒不如以家人之名互相关心守护,虽不至圆满,至少永远不会疏远。
她怔然出神间,千月从外进来,上前拿起团扇给她轻扇,瞥了一眼她的书册,不由打趣道:“小姐,我出门前,你便是看的这一页,我这忙了一会儿,你还是这一页。”
褚凉歌回神,目光在书上顿了一顿,也不看了,懒懒地放在枕边,转头问她:“药可煎好了?”
“不止煎好了,我还盯着寒少爷喝完才回来的呢。”
褚凉歌点点头,翻了个身趴在枕被上,轻叹了口气。
“小姐,你这几日每天都问我好几遍寒少爷的情况,又总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唉声叹气的,为何不干脆自己去看一看呢?”千月趁势劝道,“寒少爷也是,皱着眉头不高兴的样子。”
褚凉歌怔了下,下意识便想如往常一样去看他,却在起身时不巧刚好按住榻边小几上的帖子。
绣金的帖子上描着隽秀的字迹,一个“容”字,矜贵又疏离。
褚凉歌呆呆地看着那帖子,手指像是被灼烫了一小下似的,一颤后缩了回来。
“凉儿,太后那边的意思,此次容国公府的赏荷宴,便由你代她去一趟,聊表心意。”
那日沈月华从宫中回来以后如是跟她说。
赏荷宴……
前世容国公府并没有举办过什么赏荷宴。
褚凉歌几乎可以肯定,这是太后的意思,只为给她和容衾的见面找一个合理的说辞罢了。
想到此处,褚凉歌有些无奈。
本以为今生因着封了个公主头衔,可以避开许多烦心的事情,却不料避开了萧晏,又来了个容衾。
或许她真的只有许了人定了亲才能绝了这些烦恼。
这个念头闪过,褚凉歌眼前蓦的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她一惊,忙将那影子压下去。
门外浣影进来禀报:“小姐,七皇子来了,老爷夫人请您去前院用饭,说有要事告知。”
萧峖来了?
褚凉歌看看外头那如火的骄阳,叹了口气,起身梳妆。
这下再避不了了,一般这种时候叫她的同时也都会叫上易寒。
一边想着,褚凉歌却是伸手拿起了步摇。
“这不是寒少爷送给小姐的步摇吗?小姐你要戴这支啊,奴婢帮您。”千月上前接过她手中步摇,帮她戴好笑着说,“小姐戴这个可好看了。”
褚凉歌微抿着唇瓣,目光在鬓边那摇晃的珠串上停留了片刻后,脸颊悄然飞起半抹绯色。
“算了,不戴了。”
她犹豫了下,伸手欲将步摇摘下,千月忙拦住她道:“小姐别摘,这样正正好呢。”
说着朝浣影递了个眼神,浣影微笑着搀住褚凉歌另一边道:“就是啊小姐,咱们快过去吧,七皇子和老爷夫人都等着呢。”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褚凉歌往外劝,褚凉歌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到底还是戴着了。
到了前厅,易寒已经在了,褚凉歌从外进来,只觉得头上那窸窣的珠串声像被放大了许多,响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明明屋里凉快比外头凉快许多,可她走进来,却觉得似乎更热了。
“殿下,爹爹,娘亲。”褚凉歌一一问候过,在易寒那里停顿了下,没看他。
“快坐吧,可是热着了?”萧峖关切地看过来。
褚凉歌感觉到旁边易寒的视线也盯在她身上,心中微跳,摇了摇头道:“没事,大约是过来的时候走得急了些罢。”
刻意让自己忽略了旁边的目光,褚凉歌看向萧峖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没关系吗?可是出了什么紧要事?”
“紧要事?”萧峖畅笑一声道,“当然紧要了,而且还是大好事呢。”
褚凉歌怔了怔,转头看着也同样带着笑意的双亲,疑惑问道:“到底是何事啊?”
萧峖抬手拍了下扶手,笑着道:“是星晔,他夜闯敌营,单枪匹马带回了敌军的布防图,立了头功呢。”
“晔儿?”
褚凉歌微惊,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前世褚星晔是立过战功,可不是这一件,更不是这个时候。
那些遥远的记忆她不知强迫自己回忆过多少遍,不可能会记错。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今生的事情发生了改变,或者……这件事前世也曾发生过,但因为种种原因,她并不知晓。
【怎么了?】易寒最先注意到她的异样,不由比划着问她。
萧峖见她神色有异不由问道:“星晔立了功,你不高兴吗?”
褚凉歌摇摇头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担忧,殿下,敢问这消息你从何处得知的?”
“是晔儿传回来的信。”
褚卓语气中满是对儿子的欣慰和骄傲:“他在信中详述了此事,并说他不日即将归家。”
褚凉歌低头沉默着,一时没有开口。
【凉歌,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易寒问。
就像之前的麒麟山之事一样,他相信褚凉歌在某些事情上的敏锐力。且事关褚星晔,他也很担心。
萧峖和褚卓对视一眼,也收起了先前的喜悦之色。
“带兵打仗之事我并不懂,只是……我有些担心晔儿的安危,而且布防图这事……”
她顿了又顿,终于还是说道:“此事是功是过尚不好说,关键在于皇上的意思。”
如果宣帝当机立断下旨出征,那必然是功,若拖延个三五月,那这布防图就用处不大了。
萧峖自然也明白这事的重要性,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父皇那边定不会出岔子。”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星晔那边,我也派炎辰去接应了,会保证他沿途安全的,你不必担忧。”
听到炎辰去了,褚凉歌才松了口气。
炎辰是萧峖心腹,身上功夫虽比不上易寒,却也是一顶一的高手,有他去接褚星晔,必然不会有事。
易寒想了想,对众人道:【我也可以去一趟。】
他近来已经派了人手日夜轮流守在褚凉歌院落四周,想必她不会再有安全问题,是以他才能放心离开。
“这……”褚卓皱眉道,“寒儿,你才刚从麒麟山回来没多久,哪能再让你折腾?”
【师父,我没关系。】他说。
褚卓犹豫着没答应,易寒便转头看向褚凉歌,问她:【我去,可好?】
褚凉歌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略一迟疑摇了摇头道:“我相信炎辰,而且你近期还要每日服药,外出总有太多不便,还是算了。”
易寒还想再说,但见她神色,便知她不会同意自己去这一趟。
于是这事便压了下来。
褚星晔的事情商议完,沈月华才又拉着褚凉歌道:“对了凉儿,容府那边你可准备妥当了?后日你可是代表太后去赴宴的,定不能失了礼数知道吗?”
褚凉歌一滞,应道:“是,女儿明白。”
一旁听见“容府”之事的萧峖和易寒皆是一怔,眼底尽是深沉。
褚凉歌应完母亲的话,转头看向易寒,却见他已避开了目光。
头上步摇微晃轻响,却泛不起骤凉的心。
——
四皇子府。
“殿下莫急……”
下首的椅子上,魏壑不慌不忙地端着茶盏,朝萧晏宽慰道:“不过是黄毛小儿立了个小小的功而已,还犯不着太放在眼里。”
萧晏紧拧着眉,五指用力到都快把椅子扶手捏下来了,闻言阴沉脸着道:“魏丞相此言未免太过淡然了些,你口中那黄毛小儿可是褚卓的儿子,且这折子也并非简单的折子,亦是请战帖。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封奏折传到父皇手里,那褚星晔……”
魏壑手执盏盖,轻撇着其上的浮叶,淡淡笑道:“不管是立功还是请战,都不过是早来晚来而已,如今或许正是最好的时机。”
“你什么意思?”萧晏目光闪了闪,盯着他问。
“老臣的意思是,这早来总比晚来好,到时候功是立了,皇上那里也得了圣心,可背后的敌人,也会树得更多,尤其是褚家那位小姐又刚封了公主……”魏壑一张被风霜侵蚀的脸上似笑非笑,狭长深沉的眼中透露着精光。
萧晏蹙眉沉默了半晌道:“丞相的意思本宫明白了,这奏折依然让它平平安安的进宫面圣,到时自有那些先沉不住气的替咱们对付褚家。”
“正是,殿下聪慧。”魏壑将茶盏放回去,抬手点在案上道,“这封奏折,我们不仅要让它平平安安面圣,更要让它大张旗鼓的传扬出去,让朝廷里众人皆知褚家近来走了鸿运,先封了位公主,很快便又要再出一位‘小将军’了……”
萧晏眯着眼,慢慢点了点头,眼中已然有了一番计较。
“况且,这圣心岂是说获便获的,他此时得了皇帝的赏识,焉知哪一日不会被这等信任反害了自己呢……”魏壑双手负在身后,佝偻着身体,语重心长道。
萧晏点头,看着案前站着的人,片刻后蓦地笑了一声,沉声道:“父皇的心思本宫尚且不敢揣测,魏相倒是琢磨地明白啊。”
魏壑连忙一躬身行礼道:“为君分忧,乃是老臣分内之事。”
萧晏一愣,倒是因他这句话笑出了声,不愧是一只老狐狸,不管何时说话,永远这么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