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令牌
出城时时辰还早,晨时的露气尚未完全散去,城外官道上只除了稀疏赶路的行人外连茶摊都才刚刚支起,易寒和江琛一路快马疾行,不到晌午就已到了五十里外的树林。
日光毒辣,两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江琛一边驱马一边摇着扇子唉声叹气:“我可真是命苦,这才刚回来就又要出门,还不能坐马车慢悠悠地走,简直遭罪。”
易寒笑笑,抬手指指路边的一处荫凉,正想说他们可以在这里稍歇片刻,忽然眼神一暗,周身顿时进入了防备状态,转身朝江琛打了个手势。
两人早有默契,江琛几乎是在看见他手势的同时就已经动手勒住了缰绳,和他一道快速下马隐蔽。
易寒无声朝左边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从旁绕行。
江琛点点头,临走往林子里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丝毫不怀疑易寒的判断,易寒的功夫不知道高过他多少,既然他说里面有异常,那就一定不安全。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出树林,又往左绕行了半里路,易寒才让进了林子。
“那边怎么回事?”江琛压低声音问道。
“有人,不少。”易寒指指他们刚才那条路上的几个方向,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人?
江琛眉头微蹙,直觉这事有些不对头。
谁没事好好的在这里藏这么多人,又不是捉迷藏,何况人数这么多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明显是在等什么,他看着易寒:“咱们过去看看。”
易寒和他想法一样,只是略一迟疑后指了指两人的马,又指指右前方。
“你让我留下,你一个人去?”江琛想也不想地摇头拒绝,“不行,我得跟你一道去。”
幼时他们总在一处玩闹,有一次遇上几个挑事儿的,易寒就让他和褚凉歌先走。
那时他和褚凉歌都以为易寒会像往日一样用不了半柱香就能撵上来,结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等他们急匆匆跑回去的时候,发现易寒浑身是伤的倒在地上,人早已经昏了过去。
他让他们跑了,却自己独自留下对付那些人,被打被欺负了也不会喊救命。打从那以后,他们不管做什么,都尽量不让易寒一个人。
这么多年下来,易寒武功越来越好,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和褚凉歌才是被保护的那个,可这个习惯依然没变过。
江琛说罢,也不管易寒同不同意,抬手把缰绳拴在树干上,转身从包袱里拿出两块黑色面巾朝易寒递过去一个:“戴上,以防万一。”
易寒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无奈地摇了摇头。
江琛以为他嫌麻烦,好言劝他:“我知道你功夫好,可他们人那么多,万一发现我们的身份……”
易寒不等他话说完,抬手抽出他手中玉扇在他眼前晃晃,有这玩意儿在,加上他们的穿着和身形,蒙多少面巾都不管用。
江琛:“……”他忘记现在是大白天了。
他有些尴尬的把黑色面巾塞了回去,掩唇轻咳了声问:“咱们就这么过去?”
易寒指着两个方向“道”:“我们分头行动,查清楚就回来。”
江琛点点头,和易寒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就两个人,除了探查以外的任何事都很冒险。
商议定后,两人各自一个方向小心地猫进树林,朝着林深处的三百人悄声靠近。
易寒功夫高,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当看见那些人时,他却蹙紧了眉头。
他隐在外围观察,这些人不管是站是坐,都保持着良好的纪律,甚至连休息也有专人轮班看守,明明有三百人之多,行动却能如此静谧,完全隐于林中丝毫不引人注意。他从小便跟着褚卓,对这些行为模式再熟悉不过了,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些人……均出自军营。
这样训练有素的人别说三百,就是只百人出京也一定会有所动静,尤其这几日他并未听褚卓提起过,倘若这样,那只能说明这些人都是秘密行动。
易寒来回换了好几个位置,将这林子里的人数彻底摸清楚之后才返回和江琛约定的地方,江琛和他差不多时间回来,只不过回来时手里比他多拿了个东西。
易寒疑惑地指指他手中的令牌。
“顺来的。”江琛拎着令牌晃了晃,冲他眨眨眼轻笑了声,抬手将令牌扔给他。“我猫过去的时候,正碰见有人在上大号,那味儿冲得……为了弥补我被伤害的脆弱心灵,我就稍微做点小事惩罚了他一下,然后就顺来了这个。”
他提醒易寒:“你注意看背面,好玩儿着呢。”
易寒手里翻转着令牌,青铜令牌掌心大小,正面无字,只刻着一条腾云蛟龙,京中皇子的亲卫多会佩戴这样的令牌,他翻过背面,只见右上角的地方却有个八卦镜似的图案,龙无异,可这镜……
在京城,会以这个图案作为标致的只有一人——二皇子萧鉴。
难不成萧鉴想做什么,才在这里埋伏了这么多人?
易寒眼神闪了闪,朝江琛点了点那个图案。
“以史为鉴,以镜自观自省。”江琛短促地笑了下,桃花眼中泛着精光,“咱们这沉默少言的二皇子名义上被封礼王,看似比其他皇子更得圣恩,实则却恰恰说明了宣帝无意立其为储。他要是真想做点什么,看起来也很正常对吧?”
易寒听出他话中有话,以手语问:“你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呵。”江琛摇摇头,似叹似笑一声,抬手从易寒手中拿过那枚令牌抛起又接住,看一眼易寒道,“二皇子未出生时,当时已身怀六甲的柔妃因牵涉进后宫一件密案当中,尚未生产便被宣帝打入冷宫,下旨待她产下腹中胎儿后就白绫赐死,并为这孩子取名萧鉴,喻以史为鉴,以镜自观自省。以咱们陛下的性子,以二皇子的性子,他要是有本事暗中谋划这么多,我倒是佩服他。否则的话,我倒更觉得……”
“有人想要拿萧鉴当幌子,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江琛未尽之语被易寒手语补全,只是话完,两人脸色俱是一变,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们此次出城的目的。
褚凉歌才说了那日萧晏的异常,猜测和麒麟山事情有关,而他们一出城就碰见了这些人,其中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走,赶路。”
两人打马绕林,再未提休息之事,一路快马加鞭往麒麟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倘若林中真是萧晏的人,那很多问题只会比他们想得更严重。
萧晏明明领了圣旨,大可以大张旗鼓带人剿匪,为何要偷摸藏一批人在城外?
而那些人身上的令牌为何会是萧鉴的标记?
诸如这些问题虽还只是他们的猜测,可哪一个往细深想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而他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也必须做到的,就是赶在萧晏之前到达麒麟山。
——
送走易寒之后,褚凉歌回去反复想了许久,心中还是不大放心。
这一世她是决计要阻止萧晏登上那个位子的,只有这样才能保得住将军府的安稳,以及她身边所有人的安全。
可岑麟与褚家到底只是他夺位成功的其中一些因素,失掉这些,他大可以在其他地方再找回来,以萧晏的深沉心思和他骨子里对大位扭曲的偏执,再加魏壑的协助,只凭着她自己这一段前世的记忆以及一些或许称得上敏锐的小聪明……事情会如何发展尚难定论。
褚凉歌指间捏着棋子,望着面前小桌上摆放的棋盘,其上黑白棋子错落不一。褚家、萧峖、江家、岑麟、魏府……牵其一角,便有可能搅动全局。
麒麟山这步棋她有幸走在了前面,可之后呢?
千月守在她旁边,见她好一会儿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由轻声问道:“小姐,您在烦恼什么事呢?我看您都盯这棋盘都好久了。”
褚凉歌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那……”千月食指点了点下巴,眼睛倏然一亮说,“我是不懂,但咱们可以去找七皇子啊,七皇子一定能帮小姐的。”
萧峖?
褚凉歌顿了一顿,她原是想等易寒和江琛从麒麟山回来后再将此事告之萧峖的,但如今么……她略一沉吟,从椅子上起身,笑着对千月说:“倒是你提醒了我,走吧。”
“啊?去哪儿啊?”
“不是你说的么?咱们去七皇子府。”
褚凉歌带着千月去七皇子府,却没想到萧峖竟不在府中。
“今日出门的?可有说去哪儿?”
“这……殿下没说,只说许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吉桂赔着笑恭敬地回答。
千月性急,听到他这话便快言快语地说:“你怎么都不知道问清楚啊?”
“千月。”褚凉歌低斥她一声,千月一顿这才收敛了些,低着头不敢再乱说。
倒是吉桂好脾气地摆摆手说:“公主不必介怀,无事的。”
萧峖不在,褚凉歌便没再久留,只叮嘱吉桂待萧峖回来以后一定要去转告她一声,她有要事相商,这才转身离开。
吉桂一一应下,恭恭敬敬送两人出门,直等马车走远,他看着那空落的街道,长长地叹了口气:“一个等的时候另一个总不来,今儿这个刚走,那个却又来了,这当真就是有缘无份四个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