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哑巴侍卫
清晨,天色尚未见亮,整个将军府都静悄悄的,熹微的晨光照在窗棂格子上,在地上投出明暗不同的光影。
床上的人已然起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软被放在床角,床中心摊着一个收拾到一半的包袱,易寒低着头,将几身衣裳叠好摞在一起,正闷头系着包袱。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刚好系完最后一个结,一转身回头,就看见褚凉歌正倚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
微薄的光在她周身淡淡勾勒了一圈,模糊了她的面容与神色,有一瞬易寒竟恍惚看见她眼中有他期待的那抹光,他心里微微一暖,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都不知会我一声就走了么?”褚凉歌看他一眼,目光落到他那显得空荡荡的包袱上,摇摇头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肯定是这样,还好我起得早。”
她说罢,走近拿过床上的包袱动手解开,垂首细致的收拾行李。她早上起得有些急,头发只简单用玉簪松松挽住,这会儿如墨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下来,那认真的神色仿佛……一个送心爱之人外出的女子。
易寒心神一晃,下意识就抬手按住了她。褚凉歌错愕一刹,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易寒抿了抿唇,驱散了刚才那个不该有的念头,按在包袱上的手却没有收回,只单手比划着问:“你做什么?”
“帮你收拾啊。”褚凉歌理所当然道,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关心有何超过。
易寒按着包袱的指尖一挑将包袱从她手中拿了回来,眸光暗淡下来,摇头“道”:“不用,我收拾好了。”
褚凉歌骤然一空的手指微微一蜷,抬眸看着易寒忽然间变冷的神色,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舒服。他是生气她擅自碰他东西了吗?
她想了想自己未提前说明,似乎确实有些不该,抬手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是试探也是道歉:“易寒,你生我气了?我只是想帮你的忙而已。”
易寒低头凝视着她的手,葱白的指尖将自己的青布衣衫捏出了几缕皱褶,这是她打小的习惯,她性子要强又爱娇,每次觉得他生她气了就会这样“示弱”,这么一牵,就牵到了如今。
“易寒,你怎么了呀?”褚凉歌见他沉默不语,不由晃了晃他的衣袖。
易寒手指抬了抬,想要跟褚凉歌比划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没生气,就算气,也只是在气自己的定力不足罢了,明明已经决定要好好守护她,偏总要生出这些贪心的心思。
褚凉歌还想再问,千月已经从门外走来:“小姐,您让我装好的伤药我都……”话音未落,她冷不丁看见站得极近的两人,后半句顿时声若蚊蝇,“……包好了。”
她声音变化得太过明显,易寒顿时有几分不自然,掩唇转头看向了别处。
褚凉歌倒没注意这些,她松开易寒的袖子,转头问千月:“都按我说的分类放好了?”
“是,全在这里了。”
“每个外面可都写上名字了?”
“按照您的嘱咐,全都标了名字和用量呢。”
千月将装得满满当当的包裹放在桌上,眼神在褚凉歌和易寒之间来回打转,趁褚凉歌走过来的时候,小声凑到她跟前问:“小姐,你和寒少爷……”
“嗯?什么?”褚凉歌正清点着那些伤药,闻言不由随口应了一声。
千月看着她这反应,就知道又是自己想多了,心里不由轻叹了口气,她家小姐聪慧是聪慧,就是这感情的神经太迟钝了些,她都要替易寒少爷难过了……
她摇摇头:“小姐,还有什么要带的吗?我再去准备。”
她摆摆手,千月便有眼色地主动退下去了。
褚凉歌清点完,抱着那鼓鼓囊囊的包袱压在了易寒原来的包袱旁边,顿了顿解释道:“我不是想乱动你的东西,只是担心你们此行会有危险,所以让千月准备了各种伤药应急,我……”
“我没生气。”易寒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未生她的气。
“没生气?那你刚才……”既没生气为何刚才会不准她碰他东西呢?
易寒不善解释,撞上她如此直接的目光便下意识躲了开来,只低着头将她为他准备的包裹放进原先的包袱里,扁平空荡的包袱瞬间便满了三分之二,他那不可言说的心里好像也跟着塞满了。
从褚凉歌的角度,只能看见易寒侧脸的轮廓弧度在渐亮的天光下慢慢柔和了下来,锋利的薄唇轻抿微勾。
他是在笑吗?褚凉歌眼中不自觉也带上了笑意,她叫他:“易寒。”在他转过身看过来时眼睛亮亮地问:“你高兴吗?”
她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易寒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的每一个表情,只是凭着本能很想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易寒低头看她,两人一个迎光一个逆光,他也看不清晰她眼底的神色,但是那双眼睛里细碎的光亮还是让他心动。
他早知自己的心,却依然在此刻更为她心动。
他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翻转过来,左手的掌心托在她的手背之下,右手食指为笔在她掌中轻写道:“凉歌,谢谢你,我很开心。”
指尖顿了顿,他觉得“很开心”似乎不太能表达完全内心的愉悦,又一笔一划地写道:“非常,非常开心。”
褚凉歌看着自己的掌心,跟着他写的痕迹,一字一字念出他的话,仿佛他的心声通过两人相握的手,再经由褚凉歌的声音被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她念完,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两道目光在空中相撞,光里细碎的浮尘在周围跳动着,无声又吵闹。一切好像没有任何不同,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和往常不大一样了。
易寒怔怔看了良久,直到褚凉歌轻声说:“易寒,你抓得我手有点疼。”他恍然回神,连忙松开手胡乱比划着:“对……对不起。”
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已然通红一片,一向沉着冷静的人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褚凉歌原本不紧张,但看着这般的易寒,就好像被他传染了一样,竟也不知该如何像平常那样自如相处了。
两人各自低着头,一个默默看着左边的椅子,一个装作看右边的窗户,几息过后外面不知是谁突然撞到东西“哎呀”了一声,整个房间的空气顿时才又流动了起来。
“我……我该走了,和江琛约好时间了。”易寒双手比着,中间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停顿了好几次。
褚凉歌一怔,将包袱递给他嘱咐道:“你们路上小心,记得我昨日与你说的,如果遇上什么意外,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让自己受伤,更不能像上回给我找药那样,不然我可会生气的。”
易寒点头接过包袱,伸手轻拍拍她的手臂,让她放心。
褚凉歌一直将他送到府门外,清晨的街道上人烟稀少,易寒朝她点了点头上马离开,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直到最后连马蹄声也再未传来,褚凉歌还是静静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小姐,寒少爷已经走远了。”千月轻声道。
“嗯。”褚凉歌应了一声却还是没动,又过了许久,直到街道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暑热开始弥漫,她才敛了目光转身回府。
——
因为将军府目标太大,他们才决定先在江府汇合再由后门出去,这样可以避开有心人的注意。
江琛一早就起了,结果打着扇子在厅中都走了好几个来回了,一向守时的易寒竟然还未到,他都差点以为易寒是半路出事,正准备干脆去将军府寻人了才看见易寒从外急急赶来。
易寒人一到就先跟他“说”抱歉。
江琛摇了摇头,眯着眼上下了打量他一番,眼里多了一抹别有意味的笑意。“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你解释一下迟到的原因。”
他桃花眼噙着笑意,使玉扇朝易寒那和以往风格大不相同的包袱上轻敲了两下,笑着问,“凉歌给你收拾的?”
易寒偏头看了眼身后的一大包,点了点头,眼神不自觉又柔和了下来。
江琛看在眼里,上前一步揽过他肩膀,手里的扇子敲在他肩头道:“兄弟,我说真的,你的心思我知道,以前我是觉得凉歌只把你当兄长看,可这两日下来我看着却又觉得和从前不大一样,现下不正是你的大好机会么?你不出手还等什么呢?”
易寒蹙了蹙眉心,眼神沉了沉没接这话。
江琛见他如此,叹了口气道:“若是因为你的哑病大可不必,我觉得凉歌不会在乎这些的,我们这些年一起长大,她十次打架九次都是因为维护你,我们都不在意,你又何必……”
易寒摇了摇头截住他未完的话,他五指成拳抵着自己的胸口,江琛见状,张了张嘴,剩余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易寒的意思,他说的是:“我在意。”
易寒原本柔和的眸中添了一丝自己未觉的黯淡。
他只是一个哑巴,而他的凉歌,身边站着的应是天下最好最优秀的男人才是。他只要永远做一个哑巴侍卫,可以守护在她身边就够了。
这便是他今生最大的心愿。
江琛不忍看他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他叹了口气一拂袖说:“罢了,这事我们不说了,只怕那丫头知道我们背后议论她,又得揍我一顿,走吧,给咱们安乐公主办事去。”易寒点点头和他一人一骑,从江府后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