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孙萌萌带着谢玄溜进了自己家里,关上门窗,点亮了烛火,又烧了一个炭炉子。她见谢玄脸色苍白,冷汗津津,这株临风玉树似乎遭遇了一场风暴,枝残叶落,狼狈不堪。
“发生了何事?”
“谢某……无碍。只是流连曲水暮景,不慎喝多了,误了坊口下钥的时间,路过公主府时凑巧又遇到了金吾卫。金吾卫一向与阿爷不太对付,某担心他们借此拿捏阿爷,一时情急,才翻了墙。今夜此行有失君子之风,真是惭愧。”
烛光下,孙萌萌透亮明澈的眼神令人安定。有那么一瞬间,谢玄想要将今日之事托盘相告,但转念想到如此反而会害了她,又急忙改了口径。
从曲水回谢府,公主府并不顺路。孙萌萌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谢玄避开了她的视线,望向了别处。每个人都有秘密,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善良。
对于谢玄,孙萌萌一直耿耿于怀他上一世的叛变。
上一世,谢玄在紫云宴上控告李锦和谢贲两人勾结谋反。对于他的动机,孙萌萌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因为李锦拒绝了与他一同私奔的提议,由爱转恨,或许可以理解,但为何要拖带自家一同下水呢?
“念在今晚相助的份上,你可否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但问无妨。”
“若有一日,你发现公主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会失望,甚至恨他吗?”
“你如何知道?”
“身为女子,我自然是懂得女子看向心仪之人的眼神。这种眼神,小如看你时有,而公主无。你和公主都对我有恩,我不愿你们兄妹因为一场误会而生了嫌隙。”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呐。十年痴心,终归是一场笑话。”谢玄苦笑一声。
难道谢玄已经发现了?怪不得神情如此惶然。孙萌萌紧张的观察他的表情,唯恐他在此时黑化。
“某不仅失望,更是心痛如刀割。君子坦荡荡。某答应你,不会因此生恨。”
孙萌萌舒了一口气,拍拍谢玄的肩膀,安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她紧接打了个哈欠:“出来了半个多时辰,我也该回去睡觉了。床上被褥枕具都是干净的,厨房里有水有茶叶,你自便。”
谢玄拱手道谢:“叨扰了。待天色佛晓,我就速速离去,不给你添麻烦。”
孙萌萌刚溜回后门,就见张冲提着灯笼,从走廊尽头匆匆走来。一小团光影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直至笼罩了全身。
“萌萌,大晚上的为何还不睡?夜深露冷,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我临时回家关个门窗。这就回房了。”
“虽说只隔了一巷,但万一遇到宵小之辈该如何是好?不如让我替你去看看罢?”
“不必不必,我已经都关好了。”
孙萌萌搓了搓冻僵的手,原地跳了跳。张冲见她嘴中不住朝手心哈着白气,从怀里掏出一个暖呼呼的鎏金袖炉,递给了她。
虽然和谢玄并未发生什么,但毕竟孤男寡女曾同处一室,孙萌萌心中莫名有几分心虚,不由自主转移话题。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中的袖炉上面,见其精巧玲珑,炉盖上还镂空雕着百鸟朝凤,顿时爱不释手。
“你怎知我到了冬天手脚冰凉?”
“那日你昼夜为我擦洗……我能感觉到……”张冲支支吾吾,腼腆极了。
“你可真是个暖男。”孙萌萌低头嘀咕。现代的张重也是这样,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两人一起逛街时,她只消目光在哪里多停留几秒,不用说出口,张重就将东西摆在她的面前,就连款式颜色都是她中意的。
“啊?”
孙萌萌抬头见张冲一脸茫然,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张冲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而自己总是因为某段不愉快记忆而迁怒于他,对他又是多么不公平?她千辛万苦救活了杨小如,又开导了谢玄,不就是为了迎接崭新的生活,一切从头开始吗?
“就是指细致体贴、善解人意的郎君。”孙萌萌笑吟吟朝他说道。
张冲被突如其来的表白冲昏了头脑。送孙萌萌回屋之后,一整夜的巡逻中他都止不住的傻笑。身边的小贾看着心里瘆得慌,还以为是半夜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孙萌萌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她心想:气性真大,连一盏灯都不给她留。嘟着嘴,摸黑翻上了床,感觉不太对劲,她伸手探向里侧,空空如也。
本想等杨小如回来再睡,但心口处捂着袖炉,浑身暖洋洋的,孙萌萌眯了一会儿就去会了周公。
醒来时天色已亮,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里,亮亮堂堂。孙萌萌伸了个懒腰,伸手摸向里侧,杨小如的被褥冰凉。她一夜未归。
一个鲤鱼打挺起了床,孙萌萌穿好衫裙,推开了门,见张冲已候在门口。他背对着门站着,阳光迎面打在了他的身上,勾勒出了一副肩宽腰细的健硕身材。听见开门的动静,张冲转过身来,光线由明转暗,他的五官被屋檐的阴影笼罩,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这么早找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日一早,京兆尹带着一干武侯去了你家,说是捉拿凶手。”
“什么凶手?”孙萌萌跟着张冲往外疾走,边走边了解情况。
“昨夜,裴家大郎裴思之被发现于太白楼中被刺身亡。有一歌姬证言,他死之前,谢玄曾与他发生过口角,被认为有重大嫌疑……”
张冲一边说,一边观察孙萌萌的脸色。见她眼皮跳了几跳,又下意识抿紧了嘴唇,他的心里一坠:为何谢玄会在她家里?昨夜她神色匆匆从外面回来,是去见谢玄了么?
一路上,孙萌萌心潮翻滚,不啻惊涛骇浪。上一世,她还在上元节见过裴家大郎,彼时登高赏灯,好不风流。这一世为何就莫名其妙死了呢?凶手真的是谢玄么?若是如此,她该如何是好?
她本身已经在神鹰司那边挂上号了,若是被查出昨晚容留了谢玄,神鹰司是否会借此大作文章?即便神鹰司放过了她,她是否会因为包庇而牵扯上官司牢狱?各种念头如雨后春笋,压也压不住。
她心想,既然未寻得对策,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将将打定主意,孙萌萌就走到了家宅门口。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个黑脸武侯,横刀交叉,挡住了门。外面围了不少看热闹的邻里。张冲拨开人群,护着孙萌萌走到了门口,向武侯告明了身份。
正堂之上,一位身穿绯袍银鱼袋的中年男子高坐,谢玄坐在他的下手。
“谢大人,本官再问你一次。昨日,你离开太白楼之后,何时进城,进城之后又去了何处?”
谢玄正襟危坐,双目微闭,充耳不闻。
苏平伯面沉如水,说道:“谢大人,念在同门之谊,苏某想要留你一个体面,不愿将你锁回衙门。但你若是拒不回答,就别怪本官不念旧情了。”
正要下令,苏平伯闻见堂外泛起喧嚣,问:“何人在外面喧哗?”
一名武侯上前禀告:“苏大人,屋主来了,是否需要唤来问话?”
谢玄搭在膝上的手指颤了颤。
苏平伯:“唤她进来。”
听见命令,横刀拦门的武侯收了兵械,放孙萌萌进来。
她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行至堂中,朝苏平伯福身行礼。
“苏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民女日常在公主府当差,疏于打理此屋,未能亲临大驾,还请大人莫怪。”
苏平伯摸了一把身旁桌面,手掌上沾了薄薄一层浮灰。他问:“孙娘子昨夜可曾回过此处?”
“此屋无人看守。年至岁末,民女怕闹贼,昨夜回来闭过门窗。”
“你回来时,可觉察出任何异常?”
“并无。”
“此人你可认识?交情如何?”苏平伯指着谢玄问道。
“谢大人是公主的常客,自然是认识的。只不过民女不过一介蒲柳,如何敢和誉满京都的谢大人攀上交情。”
“那他为何昨夜出现在你家?”
“民女不知。”
“你家常年未住人,四面墙上皆是灰尘,若是有人翻墙而入,定会留下痕迹。但经武侯探查,四处围墙及门窗皆完好。若无熟人引路,谢大人如何进的你家门?孙娘子,此事关系重大,若本官查出你知情不报,你可清楚后果?”
冰冷的话语带着威胁之意,从头顶压了下来,孙萌萌心如擂鼓,有些喘不过来气。
“孙娘子不过一娇弱女子,苏大人何苦步步紧逼?”张冲格开了武侯们,走了进来,站在孙萌萌身前,挡住了苏平伯威严的目光。
“原来是张校尉,许久不见。家慈一直叨念令堂。某改日定携老夫人前去叨扰。不过今日公事在身,与张校尉无关,还请慎言回避。”苏平伯又转眼瞧着谢玄,似笑非笑道:“若是谢大人愿意坦诚相告,本官也没有必要为难孙娘子。”
张冲揪着谢玄的衣襟,怒道:“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娘子,有话快说,莫要牵连了无辜。”
“苏大人,奴婢知情,容奴上前禀报。”一声女声从门外传了进来。孙萌萌回头,见杨小如站在门口,手抵着武侯的刀柄,朝里急切的喊道。
“允。”
杨小如踉踉跄跄走入,跪在了苏平伯前面。
“堂下何人,所知何事?速速道来。”
“奴婢姓杨名小如,与孙娘子同在公主府当差。谢郎常入府走动,一来二去,与奴婢产生了些情愫。奴婢耐不住相思之苦,约谢郎于黄昏之时前来私会,又怕在府中暴露私情,故偷了孙娘子的钥匙,带谢郎进了孙宅共度良宵……”
杨小如跪在地上,将脸埋在胸口,声如蚊讷。
“依你所言,自昨日黄昏时分,谢玄就一直和你在一起?”
“是。”
苏平伯转眼看向谢玄,调笑道:“都道落花有意、探花无情,这传言不可信呐。”
谢玄捏紧了拳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苏大人笑话了,谢某实在羞愧难当。”
“罢了罢了,不扰谢大人雅兴,本官公务繁忙,先行告辞。在凶手归案前,还请谢大人勿要离京,以备京兆尹不时查问。
哦,对了,武侯在此附近寻得了一匹宝马,马屁股上烙着谢府的印,望谢大人有空去衙门认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