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悠扬的晨钟再一次唤醒了这座城市,透过薄薄的车帘,传入车厢内。
对于此刻的孙萌萌,这钟声不啻仙乐一般悦耳动人。她下意识想要伸个懒腰,为自己和杨小如庆祝死里逃生,但眼角余光瞥到旁边李锦阴晴不定的脸色,又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李锦伸出手,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枚玉珏。宴席上,孙萌萌明明亲眼见谢贲将其捡起,不知何时,这枚玉珏又落到了李锦手中。
“你好大的胆子!利用母妃的旧物,借谢贲之手救你的同乡姊妹,差点陷谢贲于险境;又擅自干涉顿欲谷之事,牵连公主府,引来神鹰司。见我们一个个被你玩弄鼓掌之中,你是不是很得意?”
倏忽之际,李锦出手掐住了孙萌萌的咽喉,清丽无双的脸在眼前放大,细长的丹凤眼中腾腾燃烧着怒火。
此时回荡在车厢里的钟声,又像是丧钟长鸣。
怎么今晚一个一个的,都想要掐死她,心中的恐惧被气恼压过,孙萌萌奋力掰着李锦的手指,怒目相视:
“在你们权贵眼里,杨小如这样的舞伎贱如草芥,是否就该被顿欲谷活活玩弄至死?她们的命就不是命,就不是大景的百姓了吗?
你作为皇室血脉,本该庇佑黎民,而今晚你却袖手旁观,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李氏子孙,一个不如一个,你们大景迟早要亡!”
说完,孙萌萌低头朝着李锦的手背就是“嗷呜”一口。李锦吃痛,松开了手,手背上赫然一个血色牙印。
孙萌萌立刻缩到车厢一角,举起双拳,作防卫姿势。领盒饭就领盒饭,老娘不和你们玩了!
“放肆!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宫。”
李锦恼羞成怒,立即出手擒拿。孙萌萌有了防备,又凭借身形小巧,在车厢内左右闪躲腾挪,一时未被李锦抓住。
“咚咚……”
身下传来叩击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李锦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掀开了铺在车底的软毯,又按了车壁上的一处暗藏的开关。
车底裂开了一条缝,一只血手从下往上推开了板子,紧接着冒出了黑衣人的上半身。那人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了车厢,晕死了过去。
黑色的衣襟露出了一角粉纱,孙萌萌往外一抽,正是她遗落在现场的披帛,上面已经浸透了鲜血。她又立刻拉下他的面罩,这不是张冲是谁。
李锦朝张冲的脖子伸手,孙萌萌出手如疾风,迅速格开他的手。
“怎么,你觉得我要杀人灭口?你太小看我了。你要是再耗下去,他可真的要死了。”
闻见张冲身上散发的血气,孙萌萌放下了戒备。李锦探了一把张冲的颈侧,指腹之下还有微弱的脉搏。
穿着黑衣,不易查出伤口的位置。两人合力将张冲的衣衫脱下,只遮着下身要害部位。快速检查一番,胸膛后背各有两三处割伤,但最致命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在大腿内侧,有一处伤口,不大却很深,正“汩汩”往外涌着鲜血。真是好险,再往上一寸,就是股动脉。
孙萌萌将那条披帛缠在张冲的大腿根部,用力勒紧,打了个死结,又撕下自己的半扇内裙,团成一团,压在伤口之处。
这么一番折腾,张冲清醒了片刻。他拉住李锦的衣摆,虚弱的说:“若无孙忠暗中相助,冲今晚难逃一死。还请公主饶过孙娘子……”
“本宫答应你便是。不要多言,好生休息。”李锦握住他的手,劝慰道。
“公主,此时神鹰司必然在全城搜寻刺客,公主府人多眼杂,容易透露风声。不如将张将军暗中送到我家疗伤休养。我那处住宅曾在东宫名下,说不定神鹰司有所忌惮。”
李锦沉思了一番,点头同意了。
孙萌萌想了想,又说:
“我只会简单的外伤包扎之术,但不通药理。全城的郎中必定在神鹰司的监视之下,此时找郎中来给张将军治伤与自投罗网无异。
杨小如之父名为杨远,是个落地秀才,最近刚入京寻女。此人博文广知、精通医理,且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值得信赖。但我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还请公主将他寻来,或许能助张将军化险为夷。”
“本宫这就去安排。”
说完这一段,孙萌萌心力交瘁,压着伤口的手腕酸麻难忍,连带着两条胳膊颤抖不已。
李锦伸出手,覆在孙萌萌的手背上方,说:“我来吧。你休息片刻。”
孙萌萌抽出了手,瘫坐在一旁。
车厢内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护送车辇的小贾等亲卫心有灵犀一般的置若罔闻。马车还是按照正常的速度,慢悠悠的朝公主府驶去。
孙萌萌心中焦急难耐,从未觉得从玄武门到公主府的这段路是这么漫长。
李锦看着孙萌萌,心绪烦躁。此女不仅打乱了他的计划,还撞破了他的秘密,该拿她如何是好?
“你说过的,若来世还有缘再见,定会好好待我。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见李锦眼中还残留的几分杀意,孙萌萌心口涌上了几分委屈,扁了扁嘴。
“本宫何时说过此话?”孙萌萌的喃喃自语落入了李锦耳中,一种无以名状的伤痛揪住了他的心脏。
“或许是在梦里吧。”孙萌萌低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满是血迹的手背上。
“罢了。今日你也算是救了张冲一命,玉珏之事本宫不再与你计较。”
车马从公主府正门而入。小贾将张冲换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孙萌萌从公主府搜集了鱼线剪刀烈酒等可用于治伤的工具,又领了被褥锅碗等日用家什,驾着马车出了西北角门,进了孙宅的后门。
将针线入水煮沸,又用烈酒擦洗双手,孙萌萌勉强镇定心神,给张冲缝合伤口。针穿入肉,张冲只是紧皱眉头,连哼都未哼一声。
待处理完伤口,又给他换上干爽的亵衣亵裤,孙萌萌累得满头大汗,四肢软得像面条一样,走路时两股颤颤不已。忍着疲惫,又给他灌了一大碗自制葡萄糖,她终于体力不支,趴在床前,沉沉睡了过去。
“……八、九、十。裁判倒数结束,孙萌萌还是未能站起来。真是令人遗憾呐。”
“铛铛铛……”
“比赛结束,赛程刚刚过半,居然出现了一匹黑马,而且比孙萌萌当年首次夺冠时还要年轻,真是后生可畏。让我们有请新一届的拳王登场……”
迷迷糊糊中,孙萌萌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随着呜咽一般的救护车喇叭声,她觉得自己的口鼻和手脚都接上了管子,冰冷的液体缓缓注入身体。不适的感觉促使她奋力睁开眼。可是,无论作何努力,眼前都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身边有两个男人在说话。
“医生,你快来看,她的眼球在动,是不是马上就要苏醒了?”
“植物人的眼睑可以睁开,眼球呈现无目的活动,这只是神经的条件反射,并不意味着恢复。”
一个人的脚步身远离,剩下那个人独自哭泣忏悔:“萌萌,对不起……”
孙萌萌心中大骇:植物人?我明明能跑能跳,还能打拳揍人,何时成为植物人了?
哭声犹在耳旁嗡嗡作响,烦扰不已。她很想大叫,有什么好哭的,老娘我好着呢。
猛然睁眼,见自己还在张冲的床边趴着。日头西斜,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入房内,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静静起舞。
孙萌萌揉着发麻的手臂,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一场梦。
张冲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唇色苍白,脸颊却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无比,暗道糟糕,赶紧向外跑去厨房。跑到院子,迎面撞上了杨小如。后者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跛着脚,小心翼翼的往卧房的方向走。
见到孙萌萌,杨小如绽放了一个笑脸,说:“三娘,你可醒了。我见你睡得沉,便未唤你。我家阿爷开了消炎退热的药方,我都熬好了,正要端去。”
“我去打桶凉水,速速就来。”
给张冲喂完药,孙萌萌将布巾浸入凉水,拧干后搭在他的额头上。反复几次,高烧还是不退,孙萌萌掀开被子,伸手去解张冲的衣扣。
杨小如慌忙按住孙萌萌的手,说:“三娘,男女授受不亲。你和张将军之间尚无婚约,如此坦诚相待,可要失了清白。”
“清白哪有命重要?小如,你先回避。这里交由我处理即可。”
见孙萌萌铁了心,杨小如不再相劝。她抿着嘴唇,端着药碗退出了卧房。她回了厨房,起了小灶,煮了一陶罐的米粥,又用小火慢慢煨着,旁边还放了两碟酱瓜。随后与孙萌萌遥遥招呼了一声,杨小如兀自回了公主府。
孙萌萌用凉水反复擦洗张冲的身体,直至体温降至寻常,才停了动作,重新盖上被子。
她又去了厨房,用汤匙将米粥上面浮着的一层米油舀入小碗中,又加了些米汤,撒了糖盐,趁热端进卧房,一口一口喂给张冲。
见张冲的唇色恢复了几分血色,眉头也没皱得那么紧,孙萌萌悬在嗓子里的心落回了腔子里,也有了心思吃饭。她回到厨房,就着酱瓜,将剩余的米粥吃得一干二净,然后又将带着血迹的衣物绷带塞进灶堂里,顺便烧了一锅热水,用来洗漱泡脚。
怕张冲半夜复烧,孙萌萌在张冲床边打了个地铺。由于白天睡得太多,地铺冷硬,晚上反而睡得不沉。
人定时分,孙萌萌被后门的动静惊醒。醒了之后,她并未着急起身,而是竖耳静听。
有人在后门之外敲击门环,“哒哒,哒,哒哒,哒”,反复了三次,声音就消失了。这是她事先与小贾约定好的暗号。此声一响,说明神鹰司已经追查到了公主府。待他们发现张冲不在,很快就会查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