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谢贲面色阴沉，眼神锐利，而李承业则绕有兴趣的打量面前跪着的一男一女，暗自揣摩他们的关系。
“马下所跪何人？”
孙忠冷汗涔涔。谢贲威严的目光压在他的头顶，重如千钧，令他喘不过气来。沙场上见多了死亡，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但见三娘跪在自己的身侧，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孙忠心中惊颤，生怕说错了一个字，连累三娘万劫不复。
见孙忠迟迟不回话，副将焦急万分，扬起马鞭，欲向他后背抽去。
谢贲抬手止住副将动作，抱拳禀告李承业：“殿下，此人乃渭阳孙氏，虽出生田舍，但忠勇无匹，曾立下跳荡功，故赐名忠，升为百户。”
燕北军中，像他这样的百户多如牛毛，但谢大将军居然记得他，孙忠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惭愧不已。
“孙忠，你可记得燕北军军纪的第十条？”
“擅自军中喧哗，扰乱秩序者，笞一百！末将甘愿领罚。”孙忠叩首，主动卸甲，褪下上衣，健壮宽阔的后背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
副将领了刑鞭，上前两步，站在孙忠身边，朝天空连甩三下，劈啪作响，意为告诫观刑的将士，避免重蹈覆辙。
鞭子抽击空气的声音，令孙萌萌头皮发麻。她见那刑鞭三尺多长，比拇指还粗，上面还挂着细细的倒钩，心中大骇：这一百鞭下去，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她连忙爬了起来，挡在孙忠面前。
“三娘，快起开，莫做傻事！”孙忠低声吼道。
孙萌萌置若罔闻，抬头看向了谢贲。
“且慢，民女认为，家兄不当受此重刑。
家兄背井离乡、弃田从戎，家母与嫂日思夜念，点灯熬油为兄长缝制衣靴，惟愿他们杀敌报国、全身而归。
今日民女亲眼目睹燕北军之风采，又与家兄意外相认，一时激动，抛掷衣靴，皆是民女一人之忘情之举，与家兄无关，此为一。
孙忠拽着她的衣袖，想阻止她。孙萌萌甩开他的手，又向前走了两步，继续说：
“事发地为京都御道，并非战场；队伍所行为归朝觐见，并为杀敌。即非战场，又无战事，即便民女所为累及家兄，也有从轻缘由，此为二。
如今将士百战而归，陛下命太子殿下亲自迎接，以表陛下仁德之心、褒奖之意，而将军在觐见途中，众目睽睽之下，惩戒有功之士，与陛下心意相悖，此为三。
民女陈情如上，恳切大将军三思。如若非要有人受刑，民女才是罪魁祸首，甘愿受罚。”
在众人瞩目下，她目光坚定、昂首挺胸，不畏强权，侃侃而论。擂台打多了，心理素质就是强！孙萌萌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自己了，而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遇事只想逃避的孙三娘。
这种感觉令她神清气爽。敢想敢做才是拳王孙萌萌啊。大不了再重生一回，一切从头来过罢了。
孙萌萌不是他手下的兵士，不过是一介民女。而且此女伶牙俐齿，说出的一番话，乍听挺有道理，仔细琢磨却是强词夺理。但谢贲对于行军打仗得心应手，但对于与女子辩论，却如同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放肆，简直一派胡言！”谢贲脸黑如锅底。
李承业看着孙萌萌，眼露激赏之色。他欣赏的不是孙萌萌的急智口才，也不是替兄领罪的义气，而是欣赏她当众驳斥谢贲的胆量。这刚好给了他一个由头，来当众煞煞谢贲的威风。
“来人，打开包袱。”
副将解开包袱皮，呈到李承业的面前。包袱皮的正中心，端端正正的放着两双羊皮靴子，用料厚实，针脚细密，密密纳了数十层鞋底。
此物引发了周围兵士的思乡之情，不乏有人热泪盈眶，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家中老母膝下、娇妻的枕边。
“为何是两双？”
孙忠回道：“家中二郎与末将一同参军，在西阳关一役中为大景捐躯。家书难过燕北关，家母尚未得此噩耗。”
李承业朗声说道：
“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渭阳孙家，二子一女，大郎立功，二郎献身，三娘忠肝义胆，当为天下百姓的表率。此时若是受罚，恐怕令众将士和百姓心寒。
来人，听孤旨意，擢升孙忠为七品武骑尉，领东宫侍官长职，以及忠勇报国金匾一副，再赐孙家娘子黄金百两、东市平康坊宅邸一座。
众位将士听好了，但凡是对大景忠心，且对大景有功的，朝廷不会亏待你们。”
围观的将士见孙忠死里逃生，还能加官进爵，艳羡得心潮激荡、眼珠发红，纷纷下跪，连声高呼“皇恩浩荡”、太子千岁”。
感恩戴德的声潮环绕在李承业的耳边，令他心旷神怡、志得意满。
这番插曲结束后，队伍又恢复了秩序，继续向皇城进发。
孙萌萌从太监手里领到了黄金和房契，望着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朱袍铁甲，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一朝富贵天上来，从此炮灰是路人。
汪四见孙萌萌在太子眼中挂上了号，兄长又升了官，不敢再轻举妄动，跺脚跑回了撂担子的地方，却左右不见了自己的胡饼担子。欲哭无泪，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孙萌萌兴高采烈的将黄金兑成了飞钱，根据房契上的地址，找到了自己的新家。
新宅不大，但胜在规整，地段也好。小四合院的格局，院中还有一树梅花，红色的花朵正在枝头绽放。
孙萌萌逛了一圈，越逛心里越美，还不自觉的在脑海中做着规划，后续该在什么位置添置些什么家具。待被正堂的门槛绊了一个趔趄，她恍然拍了拍脑袋。李锦未来要暗搓搓谋太子的反，但是，在太子黄金美宅的糖衣炮弹下，她有些上头了，立场岌岌可危。
古人云，富贵不能淫，这说得必然不是她。
走到了后门，士兵操练的口号声越过高墙，缥缈传入耳中。推门一看，这宅子不正对着公主府的西北角门么。
隐约听见张冲的喊口令的声音，孙萌萌心跳快了几分：他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孙萌萌走入了后巷，仰望着公主府的高墙，心念一转，回房搬了一把竹梯，架在墙边，又撩起裙摆打了一个结。她试探着踩了两步梯子，发现还挺稳当，于是放心大胆的往上爬。
练武场上，张冲背墙而立，调~教着亲卫们站在梅花桩上打军拳。前排的小贾突然龇牙咧嘴，紧接着士兵们哄堂而笑，张冲回头一看，一张俏皮的笑脸伸出了围墙，正眉眼弯弯的看着他们。
见张冲看到了她，孙萌萌朝他挥挥手，但忍住了脱口而出的那句“嗨，好久不见。”
张冲若无其事的回过头，说：“今晚公主将前往东宫，赴谢大将军的烧尾宴，你们先行准备。散了，都散了。”
众亲卫顿时作鸟兽散尽。
张冲回头走到墙下，仰头看她。
他本想开口训斥，但见她脸色发黄、眼底发青，脸颊上的肉都不丰腴了，料定她最近几日过得很是辛苦，又不忍苛责。
“快下来，正门不走，偏要翻墙，像什么话。”
孙萌萌又向上爬了几步，骑在了墙头上，嚷嚷道：
“我要跳啦，你快来接我。”
“男女授受不亲。”
他的脸涨得通红，热得都要冒热气，转身欲走。
孙萌萌跨过了一只脚，两脚并排坐在墙头上，朝下左顾右盼，跃跃欲试。
“我真的要跳了哦。”
闭着眼睛，一跃而下，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脸贴着宽阔敦实的胸膛，听着坚定有力的心跳，心中安定极了。
“孙娘子，你是公主诚邀的贵客，当走正门。从西北角门入府，恐会失了礼数。”张冲见孙萌萌盯着他的脸，愣愣怔怔的，温言提醒。
孙萌萌抽回了神。刚刚张冲转身的第一眼，她居然误将他看成是另外一个人，沉浸于某一段现代回忆难以自拔。可是，他又在哪里呢？哦，他在现代，与她相距不知道几辈子。况且，他不属于她。
叹了口气，孙萌萌倒退回了平地，收回梯子，拿着令牌，溜着墙根，一路走到了公主府正门。
大门刚开半扇，就见谢玄迎面朝她走来。他今日穿的襕衫是月白色的，衬得落在衣襟上的一朵梅花花瓣格外显眼。但他却浑然不觉，低头蹙眉，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待走到孙萌萌跟前时，谢玄神魂归位，吓得往后跳了半步。见是熟悉的面容，不知不觉想起了昨夜的“缠绵”，耳垂也红了几分。
为了掩饰自己荡漾的心神，谢玄刻意放冷了说话的调子：“原来是孙娘子。没想到孙娘子受了太子的封赏，还愿意屈尊投效公主。”
这话说得有点阴阳怪气，但今日还有大事未办，孙萌萌浑不在意，敷衍的朝他福了个礼，径直入府去见李锦。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身前领路通告的是杨嬷嬷。她脑后的发髻还是那么一丝不苟，走起路来，背还是挺得那么板正。
上一世，李锦事败，阖府上下一干人等的结局注定凄惨。
思及至此，孙萌萌心中泛酸，刚刚到手的黄金美宅又没那么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