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孙萌萌藏在谢家马车里,想起上一世谢玄最终的背叛,心中惴惴,不确定今日此举会不会弄巧成拙。
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谢玄还时常拜访公主府,与李锦一起赏梅,两人吟诗作赋,言笑晏晏。直至和亲敕旨颁布后,谢玄和李锦才闹翻了脸,再也没有踏入公主府一步。但愿此时,他还没有黑化。
夜深人静,耳房里车夫们的说笑声逐渐淡了,倒能隐约听见前庭的丝竹及觥筹交错之声。不知等了多久,昏昏欲睡之际,车帘子被掀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孙萌萌浑身泛了一个激灵,随后一个身影钻进了车厢。
谢玄靠在车厢内,狠狠捶了一下车壁:“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车厢里弥漫着酒气,孙萌萌吸了吸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车里的动静引起了谢家老仆的注意。他慌忙从耳房里提着灯笼跑出来,疾步走到车前,躬身问道:
“郎君,酒席这么早就结束了?还有半个时辰才放晨钟。”
“先离开裴府,去坊口的觉晓楼等出坊。”
“喏。”
老仆驾着马车,停在了觉晓楼下。孙萌萌跟着谢玄下了车。进楼前,她环顾四周,见路上空无一人,连狗都不见一只。入了酒楼,她又见大堂内,喝酒行令的,划拳斗骰子的,醉酒耍泼的,应有尽有,热闹非凡。
店小二见一位举止贵气的郎君领着娇俏舞伎,径直上了楼上的厢房,眼中未见讶异。他送了茶水点心后,未多啰嗦,还贴心的关上房门。风流才子私会佳人,见怪不怪了。
两人对桌而坐。在车中呆坐了大半寒夜,孙萌萌早就饥寒交加。她一口气喝了半壶热茶,又狼吞虎咽了一整碟的点心,才觉得自己的血糖值回到了正常水平。
“现在你可以说了罢?”
凭谢玄上车时脱口而出的那句诗,孙萌萌赌他至少此刻对朝廷中太子那方苟且求和一派深恶痛绝,还未叛离李锦的阵营。
于是,她拿出了玉珏,放在谢玄的面前,又将夜遇张冲、领路剿匪以及何翠儿这些根根叶叶,一五一十、如实告知。
谢玄一边摸索着玉珏,一边目不转睛的打量孙萌萌。世上居然有如此凑巧之事,真是难以置信。但面前的女子神情坦荡、眼神清明,又不似作伪。
“你所说的汪四,大有可能是神鹰司的人。神鹰司已沦为万氏的走狗。公主此番微服出游、又误入匪窝,事出反常,定是引起了她的注意,连带着你也入神鹰司的视线。但目前你只是被跟踪,未被拿走下狱,说明他们只是怀疑你,未掌握确凿的证据。”
“听说神鹰司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接下来我该……”
“嘘。”谢玄蓦然竖起食指,用眼神示意她朝内侧窗户看去。
房外廊间,有个身影被烛火投在窗纸上,行为鬼祟。
“二郎,你这个负心汉,这么久都不来看奴家,令奴家心里念得好紧。”
孙萌萌放软了声调,伸出了手指,详装嗔怒的戳了一下谢玄的额头,又起身离开座位,娇软无力的依偎在了谢玄的臂膀上。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好似一对鸳鸯你侬我侬,交颈相依。
温香娇软的触感令谢玄的头顶顿时炸了一个响雷,炸得他天旋地转、脑中烟花尽放,一时不该如何应对,只好僵直的坐着,像个入定的老僧一样。
孙萌萌自导自演了一出佳人戏才子,待那鬼祟身影消失后,方才坐直了身体,但也未立即回到自己的坐位上。
“听闻公主治府有方,府内人心向一,必然没有神鹰司的爪牙,且公主在渭阳诚心相邀,我不愿辜负公主的心意。不如你送我入公主府罢?”
孙萌萌主动恢复了之前的话题,但谢玄还是一副晴天霹雳、魂飞天外的模样,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天色渐明,楼外人声渐起。
孙萌萌推开了窗户,朝外观望。
临近坊门开放,楼下聚集了不少着急出坊的人。有挑着大小担子的行脚货郎,也有背着包袱预备出行的游人,更多是些寻常打扮的本坊居民。人一多,自然就热闹了起来。不少货郎直接就在人群里吆喝,提前做起了买卖。
孙萌萌唤来店小二。
“今日为何有这么多人一大早就要出坊?”
“娘子有所不知,今日谢大将军领兵回朝,大家都争着抢着去朱雀大街占个靠前的位置,好一睹燕北军的风采呢。”
心中了然。孙萌萌当即改变了主意。
“今日多谢相救,刚刚有所冒犯,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谢二郎勿往心里去。”孙萌萌起身行礼告别。
“该是我谢你。”谢玄抱拳还礼。
“为何?”
“昨夜我听见不堪言语,当即起了杀心。若不是你,我早就犯下了杀孽。”
“不必谢我。即便没有我,你也会及时醒悟,不会犯下大错。”
上一世,谢玄参加紫云宴时还好端端的,因此,昨晚应该什么事都没有。孙萌萌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
她红润的唇角翘着,柳烟似的淡眉轻轻上扬,澄澈的杏眼弯弯,琥珀色的眼珠映着初阳的光亮。这般鲜活动人的模样,令谢玄萌生了一股冲动,想要当即提笔作画,留下这一刻美好的回眸。
提着裙摆,走下楼梯,越过大堂醉得东倒西歪的食客,孙萌萌走出了觉晓楼。
路边食贩的摊子已经支了起来,白色的雾气从铁锅中蒸腾而起,氤氲了摊主忙碌的身影。孙萌萌哈出了一团白气,又努着嘴将它吹散,四散而去的白气被薄薄的晨光穿透,如纱似梦。
又是新的一天。她又多看了一天的日出,多体会了一天的人间烟火,多棒!
孙萌萌从路边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羊肉夹饼,一边吃,一边随着人流走出坊门,蹦蹦跳跳的朝外走去。
见她走了,隐藏在人群中的汪四压低了幞头,立即挑起了胡饼担子,晃晃悠悠的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过了武试,进了神鹰司,神气的黑鹰袍未穿几日,就被派到市井之中,伪装了四年的胡饼贩子。汪四心中愤愤,一直在找机会立功,以期早日调回司中,做个正经的神鹰卫。
此人女扮男装,虽然惟妙惟肖,但汪四行走市井、阅人无数,只消多看两眼,便识破了她的伪装。罗老六做了十年鳏夫,平日连母狗都嫌,怎么可能会有女子专门为了两个毕罗随他回家。
汪四起了疑心,偷偷跟在了孙萌萌后面。孙萌萌不跑还好,这一跑一藏,又加重了汪四的怀疑。说不定她背后有些宝藏,而这些宝藏,正是他汪四升官发财的买路钱。
孙萌萌一路疾跑,先是安福客栈,取了包裹,结账退房,又去了渭阳马主指定的地点还了马。
待她回到朱雀大街时,御道两边已经挤满了百姓。人群之前,隔着六尺的距离,十步一人,伫立着如雕塑一般的金吾卫。阳光之下,金色的甲胄熠熠发光,光芒夺目。
孙萌萌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找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跟着两边人的视线,翘首望着朱红的朱雀门。
“呜……呜……呜……”
浑厚的号角声响起,厚重的朱雀正门大开,最先进入视线的是黄红色的旌旗,迎风招展。谢贲身着朱袍铁甲,神情严肃,目光坚毅,骑着一匹汗血宝马,领军缓步入了城门。身后的燕北军也是同样的装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举着如林的长枪陌刀,稳步向前推进。
而代表朝廷迎接燕北军的太子李承业,与谢贲并行,但比他领先半个马身。他身着玄色蟒袍,御着一匹通身雪白、无一杂毛的腾霜白,目视前方,眼中闪耀着傲视天下的光芒。
一阵风吹过,血气和杀气散入人群,围观百姓肃静了下来,沉默的看着大景的铁血男儿沐血归来。
孙萌萌一眼不错的看着从面前走过的士兵的脸。
孙三娘六岁离家,记忆中兄长的面容已然模糊不堪。但当孙忠的脸划过她的视线时,孙萌萌不由得心中一悸。面前这张脸,和上一世在紫云楼上居高临下看到的那张脸重合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击中了孙萌萌,似欢喜,又似埋怨。
她下意识跟着队伍向前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紧紧盯着孙忠的面容。孙三娘六岁离家时,孙大郎尚未弱冠,脸上洋溢着蓬勃生机,而此时看到的这个男人,已经历经沧桑,眼神疲惫不堪。
“孙忠,快看呐,有个小娘子一直盯着你看呢。你刚立军功,升了百户,还艳福不浅呐。”同行的伙伴小声提示孙忠,满眼艳羡。
孙忠转过脸,看到一位裙衫鲜艳的女子就像在草丛中的蝴蝶一般,在人群中勉力翩迁,维持着与队伍同样的速度。她一边迈着步子,一边瞪着一双杏眼望向他,眸光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未等大脑下发指令,嘴唇先动了起来,无声的说出了“三娘”二字。
孙萌萌读懂了他的唇语,眸光大盛,朝孙忠挥起了双手,搭在手臂上的绿色披帛迎风飘摇,仿若迎着春风起舞的柳枝。
由此想起了家乡的阿娘和妻子,孙忠的眼眶发胀、喉头哽咽,勉强维持着军容。
远远缀在孙萌萌身后的汪四欲哭无泪,这小娘的腿脚也太伶俐了,他挑着担子跟着她东奔西走,一路跟得他好苦!不如直接拿了,关起来严刑逼供一夜,就算是铁齿铜牙也能吐出点东西来。
汪四搁下了担子,从靴子里抽出小刀,不露声色,慢慢朝她贴近。
孙萌萌对背后的危险浑然不知。她一路走,一路挥手,眼见队伍即将走过玄武门,进入皇城,紧紧揪着腰间的包袱,暗自焦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知道呢。
“阿兄,别走,我还有东西给你。”孙萌萌一咬牙,解下包袱,朝孙忠的方向抛了过去。
忽然从人群中抛出一个不明物体,落点下方的几名士兵乱了阵脚。离得最近的金吾卫大惊,驱散人群的同时扣住了始作俑者孙萌萌。汪四见情况不对劲,忙混入四散的人群掩面离开。
这个投出去的包袱就像第一个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将混乱传导至队首的谢贲和李承业处。
李承业似笑非笑的看着谢贲,好像在说,以铁律闻名天下的燕北军不过如此。
谢贲不动声色,朝后摆手。他身后的一位副将见状,即刻挥动小旗,示停队伍;另一位副将调转马头,朝队伍后方奔去。
未过半刻,孙忠和孙萌萌就被押到了谢李二人的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