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汪四为何要假扮成一个胡饼贩子，隐身于市井中？莫非上一世下毒的是他，杀罗老六灭口的也是他？刹那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像归巢的蜜蜂一般“嗡嗡”挤进孙萌萌的脑海。
就在此分神之际，她脚下一滑，踩落了一片瓦。汪四应声抬头。在罗老六家时促狭滑稽的表情从他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的杀气。孙萌萌当即攀着内墙下滑，轻声落在了院内。
院里晾着一排女子的衫裙，五颜六色，迎风飘摇，给枯败单调的庭院平添了几分春意。
当下无人，孙萌萌偷偷扯了几件，猫腰钻入一个太湖石洞。换上女子衫裙，藏好旧衣后，她扶了扶新梳的发髻，又钻了出来。上辈子给李锦做了一段时间的芭比娃娃，耳融目染之下，也学会了几种简单发髻的梳法，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汪四说不定还在外面徘徊，得要另找个小门溜出去。孙萌萌穿过庭院，走上了靠墙的回廊。正低头找路时，身后隐约传来一群年轻女子的嬉笑声，她赶紧垂下脑袋，缩着肩膀，加快了步伐。
“小如，你何时回来的？”
一位女子追了上来，拉住了孙萌萌的手。孙萌萌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那女子上穿鹅黄的夹衫，下配葱绿的襦裙，肩上搭着一条荷绿披帛，红妆云鬓，身段妖娆，娇艳明媚。她见孙萌萌转过身来，才知自己看错了人。
“错将小娘误认为好友了，只怪你们两人的身形太像了呢。”黄衫女子捂嘴笑道。
“这里可是西教坊司？你认识杨小如？”孙萌萌反握住她的手，急急问道。
“怪哉！你都在西教坊司了，还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你又是杨小如何人？”
“这教坊司水榭楼台、庭院深深，我刚入司不久，竟不慎迷了路，还请姐姐莫笑话我。杨小如是我表姐，此番入京，除了表姐，我别无亲故。阿娘特意嘱咐我，入司第一件事，就是先寻找她，好有依靠。”
为着筹备今年的紫云宴，教坊司临时征召了不少民间女子充盈乐工舞伎。近日司中常见新面孔，黄衫女子见孙萌萌回答落落大方，又是好友杨小如的亲眷，没有起什么戒心。
“三个月前，小如被东宫召去，至今没有回来。教习嬷嬷说，她被太子看上，留在东宫享福。小如若能一步登天，我也替她高兴。就是这接连几个月杳无音讯，我是想念得紧。”
说话时，黄衫女子下意识将披帛绕到胸前，绞着手指，透露出心中的担忧。
“还有两炷香就要下钥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聊天？赶不上裴侍郎的宴席，小心你们的皮。”一位神情严肃的教习嬷嬷站在走廊尽头，朝她们高声斥道。
此言一出，围在庭院里嬉闹的一群舞伎立刻收敛了笑意，自觉排成了一排，沿着围廊，越过孙萌萌和黄衫女子，鱼贯而出。
“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黄衫女子牵起孙萌萌的手，带她缀在了队伍尾端。
“等等！”教习嬷嬷拦住了孙萌萌，眯着眼睛，疑惑的打量着她。
此时天色晦暗，仆役举着烛火，从走廊尽头开始，一盏一盏朝里点着灯笼。还未轮到此处，光线阴暗不明，教习嬷嬷看不清孙萌萌的面容。
“咚、咚、咚……”
暮鼓声起，掩盖住了孙萌萌如擂鼓般的心跳。
教习嬷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指着黄衫女子说：“黄云儿，你赶紧给她上点胭脂，素脸朝天的，成什么体统！”
黄云儿拉着孙萌萌福身答“喏”，紧接着一路小跑，追上了队伍，走出了西北角门，上了马车。
趁黄云儿低头在车厢的暗格中翻找胭脂水粉时，孙萌萌撩开窗帘，见街上的店铺陆续关门，人群四散入各坊。
“神鹰司专职纠察不轨妖言，手段残忍，耳目众多……”
脑海里忽然冒出了张冲的声音，孙萌萌醍醐灌顶。汪四大有可能是神鹰司埋在市井之中的线人。思及至此，孙萌萌注意到有几个普通百姓衣饰的男子逆着人流，在街上四处观望走动，越发觉得他们行迹可疑。
不知暗处藏着多少眼睛，孙萌萌断了跳车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的闭上了眼，任凭黄云儿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
但是自己只会打拳，不会跳舞啊！跟着黄云儿她们入了裴府，也早晚露出破绽。眼见离裴府越来越近，盒饭触手可及，孙萌萌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三娘，你可是身体不适？”黄云儿见孙萌萌表情异常，关切问到。
“云姐姐，我肚子疼，估计是中午吃的蒸饼不干净。这可如何是好？”
“厨房的钱婆子就是这般看人下菜。新来的无根无势，最易受她的搓磨。我当初刚来时，吃的也尽是隔夜的馊饼子。
无妨，这裴府我来过几次。等车马进了后院，你偷偷下车往北走，见到湖时，绕过悦风亭，再走几步，就是个厕轩。待你解决了五谷轮回，再来正堂寻我们。”
黄云儿自小生长于□□内院，自有记忆以来就是日日习舞，心性简单，一派天真，对孙萌萌的话深信不疑，还心有戚戚焉。
在黄云儿的掩护下，孙萌萌趁着夜色，脱离了舞队，摸进了裴府的后花园。
两位男子立在湖畔，借着赏月的由头，窃窃私语。
“谢玄这厮，平日自诩清高，不屑与我们这些斜封官为伍。但收到了裴侍郎的名帖，还不是屁颠颠的跑来了。说是不想升官发财，谁信呢？”
“据说此人年逾二十，既不娶妻，身边连姬妾都无一，说不定还不通男女之事。”
提及闺房之事，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了一阵嗤笑，语气也猥琐了几分。
一阵风过，吹散了皓月之下的乌云。皎洁的月光铺在庭院中，照亮了那两人的眉眼。
孙萌萌躲在暗处，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直倒胃口，真是浪费了这貌似潘安的好面容。她将视线转离了裴家两兄弟，又见前方悦风亭边的一株芭蕉下，悄然立着一人，隐隐绰绰，看不清表情。
“三娘，你在哪儿呢？筵席马上要开始了，你再不回来，嬷嬷可要罚你去领鞭子了。”
身后传来黄云儿焦急又克制的呼唤。
孙萌萌往前走了几步，认出了芭蕉下的那名男子，正是谢玄。他抿着薄唇，紧紧盯着湖边的两人，袖口露出一角寒光。
想起某一世的盒饭，孙萌萌知道谢玄虽然从文，但作为谢家人，武艺差不到哪里去。
黄云儿的声音越来越近，惊动了湖边的两兄弟。
“思之，背后损人，不是君子所为。若是被父亲知晓，又要训斥我们了，赶紧回席面罢。”
见裴氏两子离开，谢玄正要跟上时，孙萌萌向他快跑了过去，迎面将他抱了个满怀。
“谢二郎，三娘找得你好苦。”
一位温香暖玉般的女子闯入了怀抱，鼻尖立刻被馥郁的香气包围，谢玄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全身血液从四肢汇集冲上了脑门。
“你是……”
“谢二郎莫开口，先见一物。”
孙萌萌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手将玉珏塞进他的手中，又牵着他的食指，寻到刻字的那处。
谢玄顾不上心猿意马，辨认出“婉”字后，脸色倏变。他低头仔细端详此女的面容，又实在认不出此女的身份，心中又惊又疑。
“眼下我有危险，劳烦谢二郎先送我出裴府。待我到了安全之处，自会将一切如实相告。”
孙萌萌又出示了公主府的令牌。玉珏加上令牌，让谢玄暂时放下了戒心。
“无缘无故临时离场会惹人生疑，你先躲在我的马车里，待夜宴结束之后，我再送你出去。”
谢玄带着她穿过庭院，到了后院的马棚。马棚前面的空地上停了七八辆马车，各家的车夫正聚在边上的厢房吃酒喝茶，无人注意到他们。
藏好孙萌萌后，谢玄按耐下心中的疑问，回到了宴席之上，神色自若。
黄云儿们像穿行春风的杨柳，摇摆着纤柔的腰，移动着细碎的步子，步入堂中，随着琵琶曲子翩翩起舞，红黛相媚，顾盼生辉。突厥使臣顿欲谷看直了眼，大声抚掌笑叹汉家女子的娇美动人。
裴元英受了太子之命，拉拢顿欲谷，以早日促成大景与突厥的和议。他见顿欲谷的目光一直粘在一位黄衫舞伎身上拔不下来，会心一笑，侧头吩咐了身边的下人。
一曲舞毕，黄云儿就被安排坐在了顿谷欲的身边，侍他饮酒吃肉。
当朝士人虽爱召伎陪饮，但在人前还是会端着君子风度。而顿欲谷出生大漠，崇尚弱肉强食的自然生存法则，虽然熟读汉文诗书，但“温良恭俭让”只是过眼，从未入心。
美人近坐，星目潋潋，粉颈香腮，顿欲谷怎能忍得住，当即对黄云儿上下其手。黄云儿羞愤难当，但又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违抗，只能紧咬红唇暗自忍受。
酒至半酣，裴元英倡议行酒令。
“今日使臣光临，蓬荜生辉。不如我们就以大漠之景为题，行令如何？”
见众人无异议，裴元英作为宣令的令官，起了个头：“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随后自饮了一杯酒。
他的两个捧哏儿子立刻拍手叫好，其他宾客也跟着交口称赞。侍酒的舞伎立即满上一杯酒，呈给裴元英，满眼都是爱慕敬仰之情。裴元英红光满面，映得花白的胡子都红了几分，干脆就着舞伎的柔荑更进一杯。席面的气氛一时节节攀升。
裴元英看向了坐在自己右手的顿欲谷，抬手示意：“欲谷使臣，轮到阁下了。”
顿欲谷思索了片刻，接了一句：“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这是在嘲讽大景兵力薄弱、斗志稀疏，裴元英挂不住脸，席间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而顿欲谷浑不在意，随手将满满一杯酒灌入了黄云儿的嘴里，见后者呛得涕泪横流，又哈哈大笑。
裴思之正考虑说点什么风花雪月来缓和气氛时，孤坐在末席的谢玄突然开了口：“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
“区区小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顿欲谷抽出弯刀，刀尖指着谢玄，怒目相视。
谢玄一口饮干杯中酒，随即摔了杯子，挺身而去。
裴元英见好好的一场酒宴，被谢玄搅得不成样子，不由得恼恨自己，为何要突发奇想去拉拢谢家小儿。真是小子如老子，脾气又臭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