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六、七、八……”
“萌萌,站起来!”
孙萌萌飘在半空,神情漠然的看着自己佝偻着背部,侧躺在地,双手捂住腹部,神情痛苦。一个人紧贴擂台而立,双手攥着绳子,俯身朝她急促大喊。
愣怔了片刻,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他说的对,来不及了,我得要赶紧站起来!
这个念头像一颗子弹,从一片虚无的黑暗深处射来,倏忽即至,钻入了她的脑海。由此产生的冲力令她失去了平衡,迅速朝地上的身体坠去。
……
孙萌萌睁开了眼,见何翠儿一手叉腰站在床边,脸色铁青,嘴巴快速的一张一合。来不及听她说什么,孙萌萌从床上弹起上半身,转身将何翠儿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一支箭破窗而入,正好插在她刚刚躺着的位置上。
另一只箭紧随而来,贴着孙萌萌的颈侧,插进了何翠儿的肩膀,痛得何翠儿高声尖叫。
来不及堵窗关门,孙萌萌直接抱着何翠儿就地一滚,钻进桌底,躲过了最初的一波箭雨。
孙萌萌想要捂住何翠儿的嘴,但为时已晚。
刀疤脸率先一步,越过羊皮帽,持刀闯进了房间。他看清了孙萌萌的面容,眼中一亮,表情也猥琐了几分。他的台词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指使初出茅庐的羊皮帽出手,去老存幼。
“英雄饶命。我婆母她懂药理,尤善外伤处理。你们把她带回去,有用。”孙萌萌搬出了上一世的理由。
“哼,她右肩已中箭,别说给我们治伤,恐怕两三个月手都抬不起来。”
刀疤脸掀翻桌子,扫了一眼何翠儿肩上的伤势,见箭头已没入骨肉,就算有再大本事,短时间内也不堪用。因此,他的杀心未泯。
他转头,恶狠狠的朝身后的小帽儿喷着口水:
“恶阳寨不养闲人。小帽儿,手脚麻溜的,将这老的杀了,再绑了这年轻的。别让大当家的看不上你。”
小帽儿举着刀,颤颤巍巍朝两人走去。
何翠儿见明晃晃的刀面迎面而落,闭上了眼睛,心道:我命休矣。
预料的疼痛并未发生,她小心翼翼睁开了眼,见孙萌萌从下至上急速出拳,输出一记勾拳打懵了小帽儿,接着翻身一跃而起,反手夺过他手上的刀,又迅速向前连跳两步。倏忽之际,她就到了刀疤脸的面前。
体型力量悬殊之下,孙萌萌吸取了教训,未再正面相搏,而是直接抬脚,踢中了刀疤脸的裆部,再趁他捂着下身哀嚎之际,一拳击中他的太阳穴。
眼见这个彪形大汉翻着白眼,软倒在地,这场变故令何翠儿瞠目结舌。她惊疑不定的瞅着孙萌萌:明明还是三娘的壳子,怎么像是换了个芯子了?
孙萌萌重新捂住她的嘴,低声说:“不要出声,跟我走,才能活下去。听懂就眨眼。”
性命攸关之际,何翠儿分得清孰轻孰重,连连眨眼示意。
趁其他土匪还在别处搜寻财物,孙萌萌迅速裹好袄衫,拿上樟木箱中的私房,架着何翠儿溜墙而出。
院后正是土匪留下的几匹马。借着院内的火光,孙萌萌砍断了所有拴马绳,从中挑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母马。用刀背恨抽了其他马匹的屁股,令其四散逃开。
紧接着,她扶着何翠儿爬上了马背,然后自己飞身上马,按照上一世张冲教他的技巧,踩实脚蹬,夹紧马腹。马儿似乎是听懂了她的指令,迈着马蹄向前狂奔了起来。
土匪们听见动静,追了出来,见马匹都已跑丢,徒步追了几丈,望尘莫及,只能原地跺脚咒骂。
天色还未亮,远离了身后的火光,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是感觉寒风如刃、迎面相割。
孙萌萌还是骑马的新手,只能堪堪维持身体的平衡,同时为了护住何翠儿不让她掉下去,已是用尽了全力。至于这马儿将要带她们去向何处,她心中惶惶,毫无把握。
暂时脱离了生死危机,孙萌萌脑子中的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放松了下来。但是注意力稍一转移,上一世的结尾立刻涌入了脑海,她的眼前浮现了一片血红。
那些曾经鲜活的、美丽的人们在自己的面前一一死去,虽然明知道自己已经重生,一切还能重新来过,但孙萌萌还是情难自已、大放悲声。
但何翠儿听不见哭声了。她在颠簸中失血过多,已经晕了过去。
张冲领着兵马,正在恶阳岭山脚徘徊,寻找上山的道路。黑夜中杳然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格外引人心悸。
小贾等人脸色发白,心想莫不是撞见女鬼夜行了罢,顿时萌生了退意。
眼见阵脚将乱,张冲命众人原地待命,举着火把,一马当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哭声越来越近,张冲似乎感同身受,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悲凉。
克制住胸中翻滚的悲意,他大声呼喝:“何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否则格杀勿论。”
路的尽头出现了星点火光,孙萌萌心中一喜,本欲止住哭声,但又听见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心里的难过反而像泡水的木耳一样,越发越大,居然刹不住哭声了。
“呜呜呜……”随着马儿的颠簸,哭声上下起伏,带上了节奏。
张冲将手放在腰际的剑柄上,绷紧通身肌肉,紧盯着前方,蓄势待发。待见到来者不过是一老一小两位弱女子,而且老者身受重伤,小娘泪眼婆娑,两人皆是空手,张冲暂时放下了戒备。
这一世的张冲还是威武凛然的模样,此时孙萌萌见到他,哭音中又带上了笑意。
张冲得知了她们的遭遇,以为是她是因家被土匪劫掠、婆母受土匪所伤而悲痛,见到他们,知道自己已虎口脱险,进而喜极而泣。因此,对于她的情绪转换,张冲倒也没有起什么疑心。
见何翠儿流血不止,张冲唤来小贾,命他带母女俩回渭阳城,先找郎中治病。
孙萌萌站在一旁,抹干了眼泪,向张冲福礼道谢,又说:
“三娘临走时,听见土匪口出污言,说是今日大当家的艳福不浅,不仅寨里存了一个大美人,还能再收一个小美人……”
说这话时,孙萌萌略微低头,语气羞赧又愤慨,说到“美人”时,似乎是太过害羞,声音弱如蚊吟。
“我们正欲进山剿匪,但冬夜漫漫,目视所限,尚未找到上山的路。你可知他们山寨位于何处?”张冲眼中一亮,急切问道。
“恶阳岭虽盗贼滋生,但山中草木繁盛,不乏野果草药。三娘幼时曾进山捡过毛栗,知道山阴面有条小路可进山,愿领将军前去。”
跳跃的火光中,孙萌萌的目光灼灼,看向了张冲的眼睛。
此女荆钗布裙,不过寻常农妇。但她刚从土匪刀下脱险,还有勇气为他们领路,重回虎口,张冲不禁对她产生了几分敬意。
孙萌萌所说的真假参半。路是真的认识,毕竟已经来回走过好几次。而孙三娘年少时也确实时常进山捡柴采果子,至于是否走过这条路,除了她自己,无人得知。因此,孙萌萌不怕张冲事后去核实。
事不宜迟,张冲命小贾单独带着何翠儿回城治伤,又挑出几名脚程快的兵士赶往王家村,防止那几位已下山的散兵游勇通风报信。
安排妥当后,张冲领着主力,在孙萌萌的带领下进了山。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众人悄声潜入了山寨。寨中灯火通明,一帮土匪正聚在主事堂中喝酒笑闹,还有几位垂髫小儿在酒桌间奔跑打闹。
擦干了血迹,放下了屠刀,这些土匪和孙三娘印象中普通的村民并无太大区别,一样黝黑的皮肤、突出的颧骨,还有麻木的眼神。
“待救出公主之后,再来料理他们。杂碎!”
张冲带着孙萌萌,躲在窗外暗中观察,忍不住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一句。
“都是些无路可走的流民。如果海晏河清,何人愿意舍弃家园,落草为寇。”
此言通透无比,张冲听得一愣,转眼看向孙萌萌。
天色拂晓,晦暗不明的晨光中,她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明亮澄澈的眸光中似乎又蕴藏了不可言说的秘密,令人难以琢磨。
孙萌萌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过多了,收了话音,朝角落里一处低矮的茅屋望去。
在她的暗示下,张冲靠近了柴房,透过窗户,见昏睡在柴草上的正是李锦,立即破门而入。
张冲将孙萌萌留在了柴房,便于看顾李锦。随后他一声喝令,埋伏在周围的众兵士纷纷冲进了主事堂,除了老弱病残,其余人等就地斩杀。
不愿再听到任何与死亡有关的声音,孙萌萌捂着耳朵,缩在了墙角。
战斗很快就进入了尾声。张冲浑身带着血腥气,回转柴房,见李锦还未苏醒,干脆命人卸下了一块门板,临时作为担架。
他和另一健硕的兵士一前一后,抬着昏睡之中的李锦,又押着一干幸存的土匪,急速下了山。
孙萌萌跟在担架边上,亦步亦趋,低头看着李锦紧闭的双眼和微皱的眉头,怔怔出神。
此时,东方的旭日从血色的云海中翻滚而出,金色的晨光透过了薄如轻纱的雾气,笼罩在枯黄的山岭上,令人无端萌生了许多美好的希冀。
时间还早,杏脯会有的,你们都会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