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东宫。
榻边香炉氤氲，脚下地龙热气蒸腾。窗外已是数九隆冬，室内却春意融融。
一美妇人斜斜依在榻上，面庞圆润，体态丰满，面带淡妆，乌发高挽，身着轻薄的桃红色拖裙，纯白色绫纱披肩，仿佛是夏季熟透的水蜜桃一样，引人采撷。
只不过此时，美人心情并不好。她微蹙蛾眉，看着跪在榻前的太子李承业，恨铁不成钢。
“整日就知道在府中与胡姬伶人玩闹取乐。你可知这几日发生了何事？”
“不就是李锦在渭阳县出了一把风头吗？沽名钓誉之举。万民伞有何难的，我也可以弄个十把八把，孝敬您玩玩……”
万皇后气得酥~胸微颤，立刻摔了一盏茶，李承业方才闭了嘴。
“陛下只有你一子，你以为就万事无忧了吗？你可别忘了，先朝可是有女子称帝的先例。”
李承业讪着脸，膝行至万皇后的脚下，殷勤的捶腿捏脚。
“当初若不是谢家那几个老顽固，母后早就称帝了。”
这句马屁倒是拍到了心坎儿里。万皇后伸出手，摘下了一只镶金点翠的指套，详装嗔怒的戳了一下李承业的额头。
“李锦不过是个失宠的公主，晾她也翻不起大浪。正值朝廷与突厥议和停兵之际，不如送她去和亲？”李承业乘机献上自己的妙计。
自景太宗之后的历朝历代，为了稳固边疆、以示天威，朝廷皆有送公主和亲的先例。只不过，送出去的都是李家远方宗亲的女子，临时给个“公主”的封号而已。以天子亲女和亲，有失天可汗的体面，景国立国一百多年，尚无此例。
“恐怕谢贲不肯。这老匹夫统领西北军，拥趸众多，在朝中颇有威望。”
“母后听我细说。”
李承业半撑着身体，在万皇后耳边窃窃私语。说到越后面，万皇后的眉头越是舒朗。
“我儿真是长大了。”听完李承业的大计，万皇后宠溺的抚摸着他的脸。
“婉嫔那个贱人，生的女儿也是贱人，竟然在深闺里玩起了虚鸾倒凤的勾当，真是有伤皇家脸面。只要传扬出去，恐怕当初靠万民伞博取的那点清誉，便荡然无存了罢。”
婉嫔已经死了十几年，但万皇后只要一想到她，胸中的醋意还是翻江倒海。她恨婉嫔入骨，连带着也恨李锦。李锦多年来默默无为，万皇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让她多活几年。但是如今出了万民伞事件，说明此女胸中暗藏沟壑，万皇后顿时起了杀心。
她连后宫妃嫔都杀得，何况是一个不得宠的公主？
不过，她很快又收到神鹰司密报，李锦对其在渭阳县新收的丫鬟一反常态，与之举止亲昵，甚至日日还亲自为其梳妆打扮，大失皇室体统。如此丑闻被捏在手里，万皇后倒收了几分杀心。
“如今与突厥求和迫在眉睫，李锦的名声不得有损。只要谢家一倒，她一走，大漠远在千里，后患永除。”李承业说。
万皇后点点头，眼珠一转，又说：“但此事李锦太过出格，该给她个教训。”
“这事不劳母后费心，交由儿臣去办。”
李承业唤来了东宫大太监黄心澄，当着万皇后的面，嘱咐了一番。
~
伺候李锦用完早膳，又给他当了一回芭比娃娃，孙萌萌顶着一头崭新的发型，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嬷嬷推门进来，见孙萌萌烤着炉子，磕着瓜子，一双脚还架在了桌上，姿势极为不雅，顿时难以维持脸上的和气。
“能得公主赏识，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作为公主的贴身丫鬟，你怎不随身伺候？”
和上上上世相比，杨嬷嬷对孙萌萌的态度反而更凶了一点。之前杨嬷嬷态度好，纯粹是在李锦的授意下，为了和她凑近乎，从她嘴里套话而已。
而这一世，杨嬷嬷作为宫中的老人，孙萌萌现在这副目无组织、纪律涣散的做派，在她眼里简直是自寻死路，但念在公主的面上，她又不能真的对孙萌萌怎样。
做炮灰久了，心态也会发生一些变化。既然不知道盒饭在何时降临，不如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想干的就不干。这就是咸鱼孙萌萌目前的心态。
“公主在澄心斋看书抚琴。我粗手笨脚的，会扰了公主雅致。”
孙萌萌吐了一口瓜子皮，敷衍的回了一句。
第一次陪李锦看书时，孙萌萌不小心碰掉了书架的一卷书，书名是《酉阳杂俎》，是本鬼怪小说。但她捡起来，翻开一看，发现里面其实是《战国策》。看来，书架上摆的那些所谓的志怪杂谈、风月佳人的书中另有乾坤。孙萌萌觉得自己即将戳破李锦的另一个秘密，脑子里立刻亮起了红灯。
于是，她故意打翻了李锦珍爱的澄泥砚，又弄断了一根价值千金的紫毫笔，惹得李锦忍无可忍，将其赶出了书房。孙萌萌得偿所愿，每日又多出了半日摸鱼时光。
杨嬷嬷的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了几番，深吸了好口气，才慢慢平复了下来。她又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针线篓子。
“你既不愿读书，不妨学点针织女工？你年纪也不小了，无一技之长，如何寻得婆家？”
杨嬷嬷私下已经开始寻摸合适的小伙，打算劝说公主，尽快把孙萌萌许配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孙萌萌放下了自己的脚，起身给杨嬷嬷泡了一盏茶，又扶着她坐了下来，殷勤的给她捏肩捶背。
“嬷嬷，您且看我的一技之长。”
她在做拳击运动员之前，做过几年健身教练，给客户按摩拉伸的手艺可是有口皆碑。她灵巧又有力的手指从后发际正中直上半寸的哑门穴开始揉捏，到胸骨乳突肌和斜方肌的上端之间的风池穴，又到了颈侧斜方肌起始的天柱穴。
孙萌萌的手指带了火焰一般，被它们揉捏过的肌肤，就像是低温之下板结梆硬的酥油进了热锅，恢复了细腻柔软的质地。
杨嬷嬷统管全府，事无巨细，无一不上心。她白天忙里忙外，夜晚还得挑灯看账，颈椎早已不堪重负。为时一盏茶的按摩体验课结束，杨嬷嬷只觉得神清气爽、意犹未尽，此时看向孙萌萌，眼神都温柔了。
孙萌萌笑眯眯的递给她一把瓜子，杨嬷嬷推辞：“厨房还炖着公主的补汤，我得去掌一眼。”
“吴娘子的厨艺，您还放心不下？”
孙萌萌拉住了杨嬷嬷的袖子，又接着说了一句：“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累死。”
听起来虽然怪怪的，但咂摸一下，还挺有道理。杨嬷嬷心一横，跟着她坐了下来，一起烤火嗑瓜子。
“你有这手艺，定能讨夫君喜爱。”杨嬷嬷和孙萌萌上辈子的妈一样，见到适龄女青年，就忍不住催婚。
“我命格不好，克夫。今后要是公主不要我了，我便去出家做比丘尼，云游四海。”
孙三娘做了十年受气包童养媳，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你以为比丘尼想做就做的？得要官家的度牒方可。”
杨嬷嬷觉得孙萌萌这丫头很矛盾，有时说话通透老练，有时又懵懂无知，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搞不清楚。
“度牒是何物？”
孙萌萌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觉得有必要多学学。
经杨嬷嬷解释，孙萌萌大致明白了，原来度牒就是出家许可证，经由礼部下属的祠部颁发。没有度牒，私自出家的，不仅自身要受杖责，寺院及主持也会受到牵连。
本想这次万一领了盒饭，下次直接跑去寺院出家呢，看来此路不通。幸好提前做了功课，孙萌萌心中庆幸。
责任心爆棚的杨嬷嬷和她扯了半个时辰的闲篇，终于坐不住，还是去了厨房。
孙萌萌一人久坐无趣，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出门去了花园里溜达。
天寒地冻，万木皆枯，唯有一片梅林的枝头生机勃勃。悠远、缥缈梅香扑面而来，孙萌萌深吸一口气，刚要吐出来时，听见梅林深处有人吟哦：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公主府的梅林果然是京都之最。梅如其人，气节高坚。”
熟悉的声音，将孙萌萌胸中的一口气憋回了腔子里。这个男人怎么提前来了？
上一次在公主府，她因为不小心听到了李锦和这个男人的密谈，被男人灭口了。这日子她可一直记在心里呢，明明是后天啊？她已经计划好后天装病，央求吴娘子代班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个男人阴魂不散！
孙萌萌蹑手蹑脚，想要趁他们说出什么要命话之前逃离现场，结果脚踩到一片枯叶上。枯叶碎裂，“咔哧”一声，孙萌萌立刻卧倒。
“何人？”
并无暗器袭来，趴在地上的孙萌萌松了一口气。
李锦和谢玄循着声音走了过来。李锦见孙萌萌趴在地上，以为她是摔倒了，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还拍了拍她裙子上沾的枯叶。
谢玄见李锦对此女态度亲昵，不必多问，此女就是公主府第一宠婢萌萌了。谢玄的气有点不顺。在此女之前，李锦对谁都是不冷不热，唯独对他这个表兄，态度略微亲近。
往年梅花盛开，李锦都会主动邀请他来赏梅，今年却是他主动巴巴来的。定是这个婢子吸引了李锦的心神，导致李锦忘了京都内还有一个亲表兄的存在。
见谢玄冷眉冷眼瞅着她，孙萌萌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从李锦的怀里跳开，复制了一遍杨嬷嬷的话：
“厨房还炖着公主的补汤，我得去掌一眼。”
话音未落，她便像兔子一样跑开了。
她跑得太快，自然也听不见李锦和谢玄接下来的一番对话。
“此女虽貌美可人，但行止无状，怎值得公主如此青眼？那番流言，可是真的？”
谢玄不知李锦的真实身份，对这位“表妹”一往情深，虽知问出来会得罪李锦，但还是忍不住开口，想要问个明白。
“渭阳万民伞一事，已惹万皇后和东宫不快。唯有李锦品行有瑕，方能消减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