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两人回到江家别院之时,正值李锦在膳厅用晚膳。
院内来往传菜的仆役皆缩肩垂手、屏息凝神,恨不得有隐身之术。
李锦虽然时常板着一张冷脸,但并不苛待下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先行回府的亲兵小贾见到张冲,朝他一通挤眉弄眼,疯狂使眼色。
孙萌萌疑惑的向膳厅里探头探脑,被张冲摁住了肩膀。
“杵着作甚?还不滚进来?”门窗大敞,李锦早就看到了伫立在院内的两人。
“今日之事,由我一人承担。你先回房。”
张冲说完,未等孙萌萌反应过来,先行一步,进了膳厅。随后李锦令人紧闭门窗,喝退了左右。
见到这个架势,孙萌萌下意识摸上了胸口,之前被匕首穿心的滋味还残留在记忆里。
作为炮灰,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妙。
黄昏的空气里弥漫着灶火和饭菜的香气。孙萌萌摁了摁自己空瘪的肚子,循着香气,找到了厨房。
江家厨娘见是贵人的丫鬟来了,热情至极,当即揉面蒸饼,又切了几片新鲜羊腿肉,入锅炖煮。
孙萌萌坐在小灶边上,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羊肉汤泡蒸饼。
蒸饼是用蛋黄、牛奶揉出的发面团做的,味道略像现代的奶黄包,香香软软,带着一丝甜味。这里的羊肉纯天然绿色无污染,膻味极少,即便是水煮这种极简的烹饪方式,也是肉嫩汤鲜。看在贵人的脸面上,厨娘还忍痛往羊汤里撒了一点胡椒粉。
一口气喝完,热汗津津,唇齿留香。
孙萌萌吃饱喝足,又腆着脸要了两桶热水,提回了自己的房间。
东道主江夫人做事周到,连孙萌萌的换洗衣服都提前令婢子送到了房间,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榻上。
泡完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神清气爽的孙萌萌又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
皎月高悬。
院内一人,跪在石板上,背挺如青松,一动不动,仿若一尊雕塑。如水的月光铺在那人的脸上,刻画得眉骨和鼻梁的线条越发凌厉。那人不是张冲是谁?
孙萌萌从厨房端了一杯姜茶,又拿了一个蒸饼,走近了张冲。
“石板寒凉,喝口热茶驱寒罢?”
张冲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公主罚你下跪,肯定没禁你吃喝。吃点东西,不算抗命。”
孙萌萌将茶送到他的嘴边。张冲还是毫无反应。
“今日你为民除害,为公主府博得美名。为何公主却要罚你?”
“胡县令是太子的人。东宫如日中天,公主不得不明哲保身。今日之事,恐引东宫猜忌。”
“道理你都懂。但今日之事,你还是做了。”
听到这里,张冲略弓脊梁,耷拉着头颅,一副犯了错的忠犬垂头丧气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蒸馒头争口气!你是条好汉!我支持你!”
孙萌萌竖着拳头,安慰他。
“馒头是什么?”
搜寻了一下孙三娘的记忆,原来这里没有叫馒头的面食。
“……就是蒸饼。”
在唇齿间咂摸了一下,话糙理不糙。张冲心头涌入一团暖意,一直紧锁的眉头松了三分。
孙萌萌绕着张冲转了一圈。他今日身着藏青圆领窄袖袍服,腰束墨玉带,显得肩宽腰细。
站在专业运动员的角度,孙萌萌在心里忍不住“啧啧”赞叹:这优秀的胸大肌、背阔肌、三角肌、肱二头肌……和她前世的教练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了,她的教练叫什么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似乎感受到了孙萌萌炙热的目光,张冲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他接过茶盏,一口气喝完,递回给了孙萌萌:“喝完了。你可以走了罢?”
孙萌萌见他坚持不肯再吃蒸饼,遗憾的摇摇头,将蒸饼用手巾包好,小心揣进怀里,回屋睡觉了。
~
第二日,李锦决定尽早启程回京。
回程时间和上次一样,但不同的是,胡县令并未跪在门口负荆请罪。
昨日之事,虽然最终以王家叔侄入狱作为了结。但胡县令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得罪了公主府,再上门做样子,又有何用呢?况且,他背靠东宫,得罪了公主又无性命之忧。
他已连夜修书一封,命亲信快马加鞭,送往太子府。想必,公主此番回去,太子自然会对公主府更加上心。如此一想,他高枕卧榻,听着小曲儿,怡然自得。
作为李锦的唯一丫鬟,孙萌萌自然与李锦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你又未嫁人,为何梳妇人的发髻?”
李锦平日的打扮也和他的性格一样,清清淡淡。今日,他头顶单螺髻,髻上仅对插了两只翡翠素簪。这在当朝贵族女子中,算是非常素雅的打扮,但和孙萌萌的现代小发揪相比,已经是鲍鱼面和鲍鱼方便面的区别了。
孙萌萌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汗颜道:“奴婢只会梳这个。”
大概是何翠儿觉得孙萌萌长得招眼,为了避免祸端,平日禁止她过多打扮。因此,梳妆的技术,孙三娘并未掌握多少。
这么说,就是直接承认自己连作丫鬟的基本手艺都未掌握,该不会还没到公主府,就被开除了吧?孙萌萌惴惴不安的观察李锦的脸色。
李锦正要开口,车辇停了下来。
张冲回马,隔着车帘报告:“禀告公主,城门口有百姓聚集。何县尉求见公主。”
李锦撩开帘子,见官道两侧以及城门口皆跪满了百姓,何县尉一人当先,跪在城门下,手扶一把万民伞。
“公主剿匪除恶吏,还渭阳百姓清明。渭阳百姓谢公主厚恩!”
“谢公主厚恩!”
“谢公主厚恩!”
……
一时声潮涌动,欢呼谢恩之声三起三落方才停下。
在百姓翘首热切的目光中,李锦踟蹰了片刻,最终下了马车,接过了何县尉手里的万民伞,又向其及四周颔首致意。
百姓们见李锦如仙女下凡,仪容端庄,清贵非凡,更是激动得连连叩首。而何县尉得以当面进献万民伞,更是兴奋感动得浑身惊颤,差点就要厥过去一样。
张冲及其一众兵士,见此场景,胸中豪情万千,不知不觉微红了眼眶。
待百姓们的情绪平息下来之后,何县尉疏散了百姓,让出了管道,车辇又缓缓恢复了行进的速度。
疏塞的百姓中,有一貌不惊人的年轻货郎,挑着担子进了一条小巷。一炷香之后,小巷的另一头,一人飞身上马,从另一个城门疾驰而出,直奔京都而去。
车帘挑开后,便没有再放回来。李锦手里捏着万民伞,目光闪烁,怔怔的看着道路两旁往后退的青山绿水。
“大树将倾,一人一绳又有何益?”李锦喃喃自语。
孙萌萌亲眼见证了这一场万民送行,心绪也起了不少波澜,但并没有何县尉、张冲那般激荡不已。她不过是不慎闯入这里的一缕幽魂,这个朝代百姓的福祉,捏在李家以及千万官吏的手上,与她无关。她只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因着万民伞的缘故,李锦很久未再与孙萌萌说话。孙萌萌庆幸关于梳头手艺的话题得以翻篇,更不愿主动引起话头。
她缩在一角,将下巴撑在手背上,又将手掌搁在膝盖上,呆呆的看着外面。一会儿看看风景,一会儿看看年轻魁梧的军士。看来看去,还是张冲的肌肉线条最饱满,她在心里得出了一个定论。
“过来。”
一句金玉之声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孙萌萌回过神来,见李锦朝她招手,顺从的朝他爬了几步。距离李锦一拳之距,她便停了下来,还刻意保持着核心的稳定,不让马车的颠簸误使她接触到李锦的身体。
李锦从马车的暗格中取出梳子,欲给她梳头。刚碰到孙萌萌的头发,孙萌萌就像浑身过了电流一样,差点弹跳了出去。
“你怕我?”
“公主是天上云,奴婢不过地上泥,不敢僭越。”
“无妨。本宫赦你无罪。”
孙萌萌眸光大亮,顺着杆子往上爬:“我还不通教养、不懂宫仪、手脚粗苯,今后若是无心冒犯了公主,可否请公主也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竟一连说了几个“我”。说完,孙萌萌自觉失言,又赶紧闭上了嘴,像是个受惊的蚌壳。
李锦看她这幅垂头丧气的模样,倒觉出了一丝憨直可爱之意,竟同意了。
“本宫答应你。”
最大的死亡隐患,居然这么容易就解除了?孙萌萌的心情五味杂陈
见孙萌萌还是一脸将信将疑的神情,李锦的口气严厉了三分:“莫非还要本宫立下字据不成?”
孙萌萌知道见好就收,赶紧乖乖的将头探给了李锦,做出一副随意他摆弄的模样。
这一世,李锦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但此时,她心里的第一反应却是:幸好昨晚狠狠搓洗了头发,否则按照孙三娘原来的生活习惯,弄得尊贵的公主满手都是头油,此时岂不是要尴尬得原地跳车?
李锦的手指在柔顺乌黑的发际翻飞,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一个双丫髻就新鲜出炉了。李锦又端着她的脸左右打量了一番,从暗格里拿出两条绿绸带,分别缠在双髻上。
“花面丫头十五六,春来绰约向人时。”
李锦点点头,看起来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孙萌萌小心翼翼拿过铜镜子,瞥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吐槽:把绸带换成红的,这不就是哪吒的发型么?
顶着新鲜的发髻,孙萌萌晃了晃脑袋,做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公主待奴婢如此好,奴婢感激涕零。”
“你阿娘救了我性命,又是宫中故人。今后只有你我之时,不必再自称奴婢。”
李锦态度的翻转,有了合理解释。孙萌萌又松了原本紧锁的心。看来这一世,她在公主府里躺平做咸鱼之路,总能畅通无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