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孙萌萌逃离了梅林，本想去厨房转转，尝尝吴娘子新研发的百花酪酥，一阵兵器相接之声吸引了她的注意。金属碰撞的声音中，偶尔又参杂了几声声调浑厚的口令，不是张冲领着亲兵在训练又是什么？
自从进了公主府，天天好吃懒做，只养膘、未增肌，孙萌萌的心里难得泛起了一丝羞愧。于是，她的脚尖转了个方向，朝练武场走了去。
为了不扰李锦的清幽，练武场设在公主府最西北角的一处空地上。
据杨嬷嬷所说，公主府原是前朝大贪官的府邸。由于当初神鹰司查抄家产时，在府里滥杀无辜，导致冤气冲天，路人夜间无端听见女人哭泣。久而久之，凶宅的名声深入人心。因此，这座府邸虽然修建得美轮美奂，但一直空置，无人问津。
按照李家祖制，公主唯有尚驸马之后方能出宫建府。但李锦在大明宫里长到了十四岁，就被万皇后赶了出去，发配到了此凶宅。
说起此事，杨嬷嬷又是老泪纵横、唏嘘不已。已经知道了李锦的秘密，孙萌萌可不这么想。说不定正是李锦自己使了什么手段，才能早早逃离魔窟，幸存到现在呢。
在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李锦还能活到二十岁，比她这只炮灰可强太多了。
绕过了雕梁画栋的回廊，穿过了曲幽的竹径，眼前豁然开朗，孙萌萌的思绪也戛然而止。
一群年轻的兵士在张冲的监督下，手执兵刃，两两捉对，正在练习杀敌技巧。虽然天寒地冻，但他们浑身都已热气腾腾。除了张冲，其他兵士皆敞着衣襟，有的甚至光着膀子。
白花花的腱子肉，闯入了孙萌萌的视野，令她精神一震。
张冲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再看一眼，原来是孙萌萌。多看一眼，就有点移不开眼。
今日，她梳着如今时兴的倭堕髻，双鬓抱着粉面，显得脸颊圆润娇俏；上身着藕色窄袖夹衫子，下着粉色柳花襦裙，双臂挂着一条浅紫帔帛。她移步款款而来，张冲的口令就出了乱子。
兵士见孙萌萌走来，哗然起哄。张冲恼羞成怒，遣散了一众兵士。须臾之间，练武场上只剩孙萌萌和张冲二人。
“都是些衣衫不整的男子，你一女子擅自跑到练武场，成何体统？”
张冲嘴里呵斥，但心里想的是：士别三日，如隔三秋。
孙萌萌朝他吐了吐舌头，一双杏眼闪着狡黠的光。她也不说话，兀自拨弄兵器架上长枪的缨穗玩。
张冲怕她割破了手指，赶紧把兵器架挪开。孙萌萌又开始打量垒在地上的石锁。这玩意儿和现代的哑铃还挺像，不知道有多重？孙萌萌一时兴起，想去掂量掂量，又被张冲拦住了。
“这一只重锁可有百来斤，你这细腕子要还是不要了？”
“那你教我练武可好？”
在张冲的耐心即将告罄之前，孙萌萌终于出了声。前世的健身和拳击技术还铭刻在脑海中，她想重新训练这具身体，即便不能杀敌，临时保命也是有用的。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得找个由头。
“不可。你一闺阁小娘子，怎可学这些打打杀杀？”
张冲想也没想，出言拒绝。
“盼夏要是有武艺，说不定就不会枉死，公主也不会被土匪劫走受辱。”
孙萌萌打听清楚了，当初李锦微服出游（实际是出逃），为了避人耳目，随身仅带了杨嬷嬷和盼夏。盼夏以身护主，给杨嬷嬷争取了逃跑报信的机会。她想，对于护主狂魔的张冲，这个理由绝对无法抗拒。
“……可。”
不过，张冲心里却想的是，他不想孙萌萌成为第二个盼夏。
孙萌萌欢呼雀跃，蹦蹦跳跳到了兵器架边上，摩拳擦掌，准备挑选兵器。刀剑枪棒，应该选哪个比较酷呢？
张冲又将兵器架推到了一边，说：
“入门先站三年桩，要学打先扎马。今日就从马步开始练起。”
张冲双脚分开，略宽于肩，做了个半蹲姿势，算是给孙萌萌做了个示范。
好吧，马步也算是自重深蹲，练练也无妨。孙萌萌照猫画虎，蹲起了马步。
张冲燃了一炷香，插在了地上。
“念你并无根基，第一次就以半炷香为限。”
孙萌萌暗自在心里数数，数到了一百下，就已两股战战，酸痛不已。
“我坚持不住了。哎呦！”
未等张冲同意，她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龇牙咧嘴，捶着大腿。
张冲训兵无数，但对于孙萌萌这种不安常理出牌的小女子，却是无可奈何。
“你连半炷香马步都扎不稳，如何习武？”
“古人云，循序渐进，过犹不及。我身体瘦弱，不宜一口气扎这么久的马步，会得横纹肌溶解症的。”
“什么鸡、什么症？”总是能从这丫头嘴里听到奇奇怪怪的词语。
“你可有遇到兵士训练之后，出现肌痛、肢体无力、茶色尿的症状，进而死亡的情况？这正是因为过度训练导致的。”
张冲仔细回忆了一番，还真是被孙萌萌说中了，的确有少数体弱的新兵得过此病症，大部分都过世了。
“孔子有云，因材施教，因人而异。习武不也应该是一样的吗？”
“孔子没说过这话吧？”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你慢慢琢磨吧。”
孙萌萌总算是发现了，只要做事不触及李锦的利益，张冲就是一铁憨憨，啥事好商量。
西北角门外传来了“老六毕罗，香掉舌头”的叫卖声，她撂下了原地沉思的张冲，兴奋的朝角门跑去。
今日正好是小贾值守西北角门。
未得杨嬷嬷同意，府内下人不得随意出府。孙萌萌从怀里掏了一包水晶糕，递给了小贾，笑盈盈的说：“就开个门，我不出去。”
罗老六挑着担子，一边走，一边在巷子里叫卖。巷子两边都是高门大户，不如街市热闹，但这里的主顾出手阔绰，要是偶然得点赏钱，可比站在街市卖一天的毕罗强。
“老丈，留步。”
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女声。老六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小丫鬟探出了角门，笑眯眯的朝他招手。
“小娘，我这里有羊肉毕罗和樱桃毕罗，你想要哪种？”
“这时节哪来的樱桃？”羊肉毕罗已经尝过了，樱桃毕罗引起了孙萌萌的兴趣。
“将四月的樱桃摘下来，去核捣碎，加蜂蜜一起熬煮成浓酱，裹在毕罗里，酸甜可口呢。”老六热情的推销自家的特色毕罗。
许久没吃过水果了，听到这里，孙萌萌口齿生津，但一摸怀里，才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顿时神色黯然。入府未满一月，她至今还没领到月钱呢。
“平日未曾听闻你在附近叫卖，为何偏偏今日出现在此处？”张冲跟了过来，对于罗老六的出现，心中颇有疑虑，开口盘问。
老六见平易近人的小娘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魁梧大汉，还横眉冷眼的质问他，说话顿时有些哆哆嗦嗦：
“回大人的话，今日谢大将军领兵回朝，所有坊巷通向朱雀大街的门临时被封了，我回不了西边，毕罗又卖不完，就只好在东市这边多走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若是扰了贵人清净，还莫责怪，我立刻就走。”
见老六脸色仓皇，挑起担子就要走，孙萌萌扯了一下张冲的袖子，给了他一个埋怨的飞眼。
今日正是谢贲班师回朝的日子，陛下感念谢家精忠报国、谢贲老骥伏枥，命太子亲自在朱雀门迎接。宫中禁军金吾卫为了安全起见，封闭了朱雀大街，禁止闲杂人等入内。朱雀大街是京都城的中轴线，将城市分为东市和西市。朱雀大街一封，东西市的人口自然无法流动。
老六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张冲从怀里掏出了十文钱，扔到了老六的担子上：“留下两个樱桃毕罗再走。”
“改天我领了月钱，请你吃更好的啊。”
孙萌萌捧着热乎乎的樱桃毕罗，也没说给张冲留一个，兀自眉开眼笑的走开了。
好食得要配好景，孙萌萌可不想站在光秃秃的练武场上啃馅儿饼。
她眼珠一转，心中就有了去处。她一路小跑到了澄心斋外的养心亭。这里正好对着一片静湖，湖内还有几只锦鲤恣意畅游。赏着湖景，吃着毕罗，落下的饼屑还能引来锦鲤争食，真是绝配。
与此同时，李锦和谢玄对坐在澄心斋中饮茶。
“今日舅舅回朝，我一女眷不便相迎，为何表兄也不去？”
“谢某不过区区九品校书郎，未有资格列于相迎的文武百官中。不过，我已令府内备好家宴，今晚公主可否赏光同聚？”
谢贲膝下二子，大儿谢青从武，小儿谢玄从文。当朝文武不合已久，因此，谢玄就算是考中了探花，在文官暗中排挤之下，至今也只领了校书郎一职。
说起自己的官职，谢玄神情坦荡，似乎并未因为品阶低末而受其忧扰。这也正是他受到李锦赏识的原因之一。
“东宫眼线正盯得紧，我去反而牵连了舅舅。劳表兄转达，待过几日，锦将登门拜访。”
听见了女子“咯咯”的笑声，李锦将视线转向了窗外。
隔着一湖之距的养心亭里，孙萌萌临水坐着，晃荡着双腿，吃着樱桃毕罗，嘴角沾了些饼屑，一脸陶醉的模样。
李锦有时候看不懂此女。她明明那么卑微又不幸，却总是能因为一粥一饭一桶热水，就幸福得无与伦比，似乎世间所有的烦恼都挥去了九霄云外。
幸福是会感染的。李锦在案上展开了四尺剡藤纸，腕动笔转，兔走鹘落，不消一刻，一位手捧毕罗的俊俏小娘跃然纸上，这一刻的幸福也被永远留在了这里。
李锦在小画的空白处盖上了私印，正抬手准备提诗时，窗外的笑声更加欢畅了。
不知怎地，孙萌萌忽然原地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她先是原地毫无章法的打了一通乱拳，又举着单手、绕着亭子走了一圈。最后，她双手举着空气，脸上洋溢着笑容，不管不顾的往前走。
李锦正要出声劝阻，就听见“噗通”一声，孙萌萌掉进了湖里，一下子就沉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