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因为李锦无恙,张冲得以集中兵力,剿灭了土匪。随后他护送李锦等三人下山入城。
在江家别院安顿好后,李锦命张冲送何翠儿回王家村,一同送回的,还有从恶阳岭缴获的王宅家资。征得了李锦的同意,孙萌萌随行。
一场大火,将王宅的大半房屋烧得只剩框架。何翠儿摸着倒在地上、焦黑的房梁,默默流泪。
孙萌萌垂手站在一旁,正想出言安慰时,何翠儿抹干了眼泪,撸起袖子,开始收拾幸存的两间房屋。
张冲挥手示意手下的两个亲兵一同上去帮忙。
待堪堪收拾出一间容身的房屋后,何翠儿向张冲福身道谢,又劝他们趁天色还亮,赶紧返程。
临别时,孙萌萌拉住何翠儿,眼中有些恋恋不舍。
“阿娘,王麻找不到我,要是为难你,该如何是好?”孙三娘六岁到了王家,刚开始几年都叫何翠儿“阿娘”。后来长大,两人反而生分了,孙三娘改口叫了“婆母”。
听见了久违的“阿娘”二字,何翠儿泪眼婆娑。
“王麻系无赖小儿。娘不该贪图他的十两雪花银,将你推入火坑。他来找我,我将钱银原数还给他便是。三娘莫要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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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何翠儿,孙萌萌跟着张冲返回渭阳县。有了张冲的公主府令牌,即没有排队,也不需要过所,他们很快入了城门。此时,距离暮鼓还有两个多时辰。
街上人流如织。怕冲撞行人,张冲翻身下马,孙萌萌也下了马车,走在张冲身侧。
第二次看到繁华的街市,孙萌萌的表情已经淡定了许多。只不过路边的羊汤胡饼铺子,依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视线扫过两个熟悉的身影,孙萌萌停下了脚步。
杨远和杨基坐在露天的小桌旁,就着羊汤吃胡饼。杨远大嚼着胡饼,脸色红润,花白的胡子还沾了些饼屑。一旁的杨基埋首喝汤,俊朗的眉眼在蒸腾的热气里若隐若现。
这一世,没有遇见孙萌萌,他们都提前进了城,看起来诸事顺利。
孙萌萌不知不觉,翘起了嘴角。
张冲不明内情,见孙萌萌呆呆的看着羊汤胡饼傻笑,只觉得这个小娘憨直可爱。
一入侯门深似海。她进了公主府后,这市井烟火就难得一见了。
思及至此,他令亲兵御马驾车先行回府,又亲自买了一个羊肉毕罗,递给了孙萌萌。
刚刚出炉的毕罗喷香扑鼻,孙萌萌口齿生津、腹中饥鸣。想起上一世,张冲还欠着她的人情,她也不客气,接过毕罗就放进嘴里。
“娘子,你往哪里走?”
听见这熟悉又令人厌烦的声音,孙萌萌顿时没了胃口。这厮如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王麻快步冲了上来,走到两人面前。
见张冲高大威猛、仪表堂堂,他醋意大发:“原来你是想要和野男人私奔。”
为了掩人耳目,下山之后张冲就换了常服,因此王麻并未认出张冲的身份。
张冲出生河东名门,年纪轻轻官居五品校尉,怎能容得下一个地痞流氓在他面前撒野?
王麻的话音未落,张冲飞起一脚,正中前者心窝。王麻凌空往后摔出了一丈远,一时眼冒金星、七晕八素。
孙萌萌站在一旁,只觉得通体舒畅,大快人心,恨不得为张冲鼓掌欢呼,
待回过神来,王麻朝着左右吱哇乱叫:“快报官!有匪徒当街行凶杀人啦!”
人群里有一王县尉的熟识,见此状,立即脚底抹油,跑去了县衙。
王麻见有人去报信,底气大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你有本事别跑!看爷爷我怎么收拾你。”
张冲从街边的食铺拖了一条凳子,撩开衣摆,当街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果真等着衙役前来。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一队衙役带着镣铐小跑前来。领头的正是上一世孙萌萌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何捕头。
何捕头说话中气十足,大喝一声:“何人在此闹事?”
王麻从地上爬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跑到何捕头跟前,指着张冲,哭唧唧的告状:“就是他!拐带我家娘子,还当街行凶打人。老何,快将他绑了去!”
何捕头见到王麻,脑仁就隐隐犯疼。此人平时嚣张跋扈、为非作歹,与人闹出了纠纷,还要恶人先告状。要不是看在顶头上司王县尉的脸面,他都不想搭理他。
“你家娘子不是已经病逝三年了吗?何时听过你再娶?”
孙萌萌上前福身见礼,说:“小女与此人即无三媒,也无六聘,不存在婚姻一说。”
王麻横眉竖目:“去他妈的三媒六聘!老子出了十两雪花银,王婆子收了钱,你就是我的人。”
“婆母已专门嘱咐过我,说已将钱银悉数奉还,你我毫无干系。你莫在这里含血喷人。”
王麻一时语噎。孙萌萌猜的没错,他晌午时分先去了王家,拿了钱银,但心有不甘,方才入城寻人。
见气势上压不住对方,王麻将矛头转向了何捕头:“老何,你还想不想吃这碗公家饭了?”
何捕头无奈,向张冲、孙萌萌抱拳:“还请二位随我回县衙。县太爷明镜高悬,定能还你们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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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达县衙时,孙萌萌听见丝竹之乐从后宅缥缈而来。
春兴楼的琵琶娘子拨弦轻吟,唱着如今京都时兴的《金缕衣》,胡县令摇头晃脑,一脸沉醉。听见衙门口的鸣冤鼓响起,他的脸色一沉。
“何人告状?”
“又是王麻。”仆役禀告。
胡县令的屁股牢牢粘在了太师椅上,纹丝不动。他漫不经心的说:“就说本官身体不适,令王县尉坐堂去。”
王县尉见堂下原告是王麻,心里就有了定论。
待王麻陈述完后,未给张冲辩解的机会,王县尉便叫衙役上前,欲将张冲锁入大牢。
张冲心中对这县衙的行事作风有了数。他三步并作两步,隔着案桌,揪住了王县尉前襟,迎面朝他亮出了金牌。
胡县令听闻堂前的消息,一边扶着东倒西歪的乌纱帽,一边屁滚尿流的跑了出来。
张冲揪住了胡县令的青色官服,厉声质问:“你堂堂一县父母官,就是这么颠倒黑白、胡作非为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胡县令不敢辩解,自己只读过《黄帝内经》,没读过四书五经。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张冲的身前,哭丧着脸说:
“近日盗贼猖獗,卑职心忧百姓,夜不能寐,患了头疾,故而由王县尉代理审判一职。任人不贤,是卑职失察。”
他转头瞪着王麻:
“王麻你这死狗奴,还不向将军赔罪。”
王县尉见倒霉侄子捅了马蜂窝,摁着他的头,如捣蒜一般连连往地上磕。没磕几下,王麻的额头就鲜血淋漓,孙萌萌在一旁看得心惊,但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且慢。本案不可糊弄了事。”
张冲令何捕头制止了王麻的磕头,将四肢发软的胡县令拎上了高堂,说:“王麻犯了多少事,桩桩件件,今日都给我审清楚!”
胡县令面露难色:“这……民不举,官不究。没有苦主,如何立案?”
张冲令何捕头在衙门口张贴告示,征集王麻违法犯纪的事实,又令衙役敲锣打鼓,沿街宣告,寻找原告上堂。
半个时辰过去,衙门口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但都是看热闹的,真正敢于站出来的,竟无一人。
胡县令像苍蝇一样搓了搓手,讪笑说:“既然无苦主,说明王麻素来品行良好。该当庭释放。”
门口的百姓闻言,交头接耳,神色皆愤愤。
孙萌萌心想,张冲此人正气凛然,但不太通人情世故。王家是当地一霸,他官职再高,只不过是个过路客。如若今日未将王家彻底打倒,张冲一走,王家必会挟私报复。出头的椽子先烂。谁敢出这个头呢?
她侧身在张冲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冲心中了然,说:“胡县令说的有理。但今日王县尉判案,枉顾律法,偏私忘义,不宜再继续管理一县邢狱。”
胡县令见张冲的态度有所缓和,想要尽快打发这个阎王,赶紧接下了话茬:“将军所言甚是。下官这就罢免了王涛县尉一职,改由……”
他的视线在堂内扫了一圈,落在了何捕头身上。刚刚张冲多次命他做事,说明对他比较满意。
“改由何捕头担任。”胡县令停顿了须臾,吐出了下半句话。
张冲满意的点点头。
门口的百姓见王县尉被撤职,新任职的何捕头虽然武艺平平,但侠肝义胆,素来在街坊中口碑不错。告状的人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面对争先恐后告状百姓,负责记录的马主簿焦头烂额、左支右绌,实在忙不过来,又唤了两位文书前来帮忙。
一时衙门如菜市场一般热闹。百姓们进进出出,进去时满脸愤恨,出来时眉开眼笑。
张冲又将胡县令拎到了跟前,耳提面命一番。胡县令再三保证,一定会将王家叔侄二人绳之以法,张冲这才带着孙萌萌走出了衙门。
“将军,留步!”
杨基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匆匆跟了上来,抱拳俯首,仰慕之色溢于言表:“将军高义,令吾等钦佩。小人愿做将军麾下一名亲兵,鞍前马下,不在话下。”
张冲正色道:“如今燕北关前线告急,有志男儿,当做谢家军,上场杀敌、保家卫国!”
“诺!”
杨基神色激荡、眼中风采飞扬,转身大步离去。
孙萌萌心想,或许他护送杨远入京,寻得杨小如之后,就该奔赴沙场了罢?
她就像误入这个世界的一只小小蝴蝶,随意煽动了一下翅膀,许多人的命运便因此改变。
但这一次,她带来的改变皆是好的。善意得到了彰扬,恶人受到了惩罚。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雀跃不已,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她蹦蹦跳跳,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跟在张冲的身边,朝着江家别院走去。
“咚、咚、咚……”
暮鼓声响起,回荡在这座古城里,沉重得像叹息。
暮色茫茫,孙萌萌回望,西边是最后一抹血红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