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十四章暴雨将至(2)
晏宸光拿着木牌去了祠堂。在祠堂门外,他听见了云兰和庆丰的声音。
平常都是下午才会打扫祠堂,今日怎么提前了?本以为现在祠堂无人,能去查查韩梅送的木牌与牌位有无关系,结果却跟这府里除他以外仅有的两个人撞了个正着。
“就连老王妃都不回来了,少爷可怎么办?”虽然看不见云兰的脸,但晏宸光想,她现在一定是忧虑的表情。
“少爷都长大了,文武双全,就算没有王府的庇佑将来也会过得很好的。”庆丰还是一如既往的说着安慰的话。
云兰又道:“王府才是他的家,王爷是他的父亲,他才是王府嫡子,本该属于他的荣华富贵凭什么全让那毒妇的儿子占了?”她还没说完就开始抽泣,“我真是为我家小姐不值,明明当初她与王爷那么相爱,怎么就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呢?如果没有迁府,这些都没有改变,我们也……”
庆丰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停顿了一会,大概是在想如何安慰云兰吧,隔了一会,他道:“现在王府的女主人是郑王妃,她的儿子自然也会顺理成章承袭爵位。世子之争,少爷都不在乎,你又何必为此担忧呢?至于我们……”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叹息道:有缘无份罢了。
“我就是不服气!我就是不明白!我倒要去问问王爷为何这么对少爷,十八年来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云兰声嘶力竭的喊着,她向门口冲去,似乎是真的想去历城王府问个究竟。
庆丰拉住了云兰的胳膊,云兰用力想要挣脱,庆丰却不松手越拉越紧,最终将她一下拉入怀中环抱住了。
云兰被庆丰抱住,又挣扎了一会,最后闹腾累了,将头埋在庆丰的肩膀上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王爷和我家小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少爷才该是王府未来的主人……”她大哭不止,后来含含糊糊的说了些什么。
晏宸光一直就站在门外,这偷听的技巧大概是跟羲江蕴学的吧?之前的偷看叫“善于观察”,那么现在应该叫“善于闻言”。
过了很久祠堂里只隐隐约约传出云兰的哭泣声,他寻思着一时半会云兰和庆丰应该也不会出来,不如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再去查看,只是晚上无光,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线索。
其实他并不想对云兰和庆丰此事隐瞒,只是韩通进府只为交付包袱,说明韩梅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包袱内有什么东西,晏宸光怕这包袱内的东西会给他二人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也就独揽了下来,自己查要是真发现什么事,也与旁人无关。他隐隐觉得韩梅这次送的东西没那么简单。
晏宸光转身想走,但祠堂内再次传出庆丰的声音:“若我说,你所知一切都是假的呢?”他定住脚步,又悄悄的躲到门口。
祠堂内云兰和庆丰倚靠着贡桌坐在蒲团上,云兰听闻此话一脸错愕。
庆丰缓缓道:“若我说,你所见所知和我所见所知全然不同呢?”
从晏世尘被追封为靖安王以后,榆林关的将军府就被改成了靖安王府,从前不与晏家往来的富户纷纷前来巴结,邀请赏宴的名帖一波又一波的送来,奇珍异宝一箱一箱的往府里搬,但是韩梅将这些东西都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只有李家送的东西她才会收下。
庆丰那时还小,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说拿人手短,那李家送的也是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为什么老王妃就不怕授人以柄呢?是人都有好奇心,所以他也总是在想这些问题,如此想了好多年。
后来他觉得,他身为小王爷的随从只要每天看顾好小王爷就可以了,其他的事知不知道似乎也没什么关系,慢慢的也就不在意不去想了。可是天意弄人,他不去想却有人将事实摆在了他的眼前。
嘉辰三十五年,正月十五。
十五岁的晏清和听从母亲的命令与榆林关首富之女李嫣见面,庆丰跟在晏清和的身后看着繁华商铺和满街花灯觉得新奇无比,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被应允在晚上出门。
庆丰虽然是晏清和的贴身侍卫,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晏清和似乎是有许多事瞒着他的。比如晚上独自出门不让他跟随,再比如与老王妃韩梅交谈时会把他支开让他去做一些本不需急着做的事情,但每次晚上出去还有商议事情时韩通都会在场,这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寻思着他与小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他才是小王爷的心腹,那韩通半路入府,凭什么老王妃和小王爷就这么信任他!
晏清和察觉出庆丰的情绪变化,也时常开导他说是因为他年龄还小,有些事他还无法做到,等到再长大些那些事都会交与他做了。
再长大些,是长到多大呢?十五岁?二十岁?还是二十五岁?庆丰将晏清和的这些话埋在心底数着日子,不知不觉就长到了十六岁,这一天晏清和终于在晚上带他出门了。
元宵节是个喜庆节日,平时晚上很少有人在街上,但今天的街道却是人声鼎沸,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晏清和却是愁容满面。
庆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心中有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晏清和边说边往裴翠楼走,韩梅在那定好了座位,让他与李嫣见面说说话。
“心中有结还不要紧?王爷可要小心身体,我听说咱们府上的一个老人就是心中郁结去世的……哎呀,呸呸呸,大好的日子我怎么说起这不中听的话了。”庆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接下来一路无话,周围热闹的人和事仿佛与晏清和无关。
裴翠楼二楼包间里,李嫣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包间的门被敲响,云兰赶紧跑去开门,晏清和来了。李嫣端正坐姿,笑道:“清和来了,我点了些你爱吃的菜,前脚刚端上来,还热乎着呢。”
晏清和在云兰开门的那一瞬就换上了笑脸,走到桌前坐下与李嫣面对面,他端起酒杯,道:“嫣姐姐等了许久吧,是清和迟到了,先自罚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晏清和还要再倒一杯,李嫣赶紧阻拦,道:“喝酒伤身,还是吃菜吧。”
晏清和放下酒壶,开始动筷。二人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聊到世贤名人,云兰和庆丰站在一边看着对坐二人,心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趁着主人们正在吃饭聊天,庆丰把藏在袖子里的珠钗塞到云兰手中,云兰低头一看,瞬间脸红到脖子,她侧头撇了一眼庆丰,庆丰似乎也是有些害羞不敢正眼瞧她,她握紧珠钗最终把它收到了袖子里。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外面的喧嚣声也渐渐弱了下来,晏清和知道是时候结束话题了,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道:“嫣姐姐,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下次咱们继续畅谈。”
李嫣笑道:“好,再过几日就是定亲宴了,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说完,她害羞的低下了头。
“嗯。”晏清和也笑着点了点头。
晏清和将李嫣送回李府已是亥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出来的时候并未乘坐马车,所以现在要步行回去,可走着走着庆丰发现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府的路,他出言提醒:“王爷,回府得走左边。”
晏清和道:“咱们今晚不回王府,去韩府。”
庆丰想了想韩府是老王妃的宅子,确实离这近一点,眼看着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去那也是合情合理。
到了韩府,韩管家已在门口等候,见到晏清和的身影迎了过去,道:“王爷,老王妃已经到了。”
“老王妃也来了吗?”庆丰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韩管家去忙吧。”晏清和应了一声,将韩管家打发走了。
韩府内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若不是有月光映着,怕是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庆丰在石子路上走的磕磕绊绊,忍不住问道:“王爷,这么大个府邸怎么晚上连盏灯都不点啊?”
晏清和道:“等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会到了?还要到哪去?他们不是已经到韩府了吗?晏清和的话让庆丰摸不着头脑,只能继续默默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后院的一座假山旁。
庆丰问:“王爷,大晚上的来园子里做什么?夜里寒气重也看不清东西,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
晏清和没有理会他,伸手在假山上摸索了一会,只听咔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打开了的声音。
庆丰看见假山后面亮了起来,好像有一束光从地底发出,他问:“王爷,那是什么?”
晏清和道:“跟我来。”
庆丰跟着晏清和绕过假山,他们离那光亮越来越近,直到看清光的来源,那是一个通往地下的路口,好像地窖,但是又比地窖的入口大了不少。站在这地下入口能感到热气扑面而来,大概是烧了碳吧,庆丰如此想着。
进了这入口是很长的一段台阶,庆丰没有闻到一点碳燃烧的气味,看来这里通风做的很好,应该是个藏宝室?里面的宝贝不能冻着也不能晒着更不能为外人所知,这里通风遮阳外人又进不来,真是个放宝贝的好地方。
庆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再跨出一步的时候轰隆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突如其来的响声给他吓得一愣,晏清和倒是没有过多的反应,一直往前走。
庆丰回过神来,赶紧跟上晏清和的脚步,没走多远拐了一个弯,庆丰呆住了,他看见许多人,看见一排一排的银票刻板,看见顶高的大炉子在往外倾倒铁水。
这里很大,大到一眼都望不到边。
庆丰结结巴巴的问:“这是……这是……”
“这是我的秘密,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秘密。”晏清和笑道。
庆丰呆愣愣的,一直到走出地道他还魂不守舍,晏清和嘲笑他是个没胆量的,如此大惊小怪如何成就大事。庆丰就这么跟着,晏清和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出院门的时候被门槛拌了一下,摔了一跤。
这一下给庆丰摔得回了神,他赶紧爬起来拽住晏清和的袖子,低声道:“王爷,私造银票和兵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晏清和道:“你从前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今天知道了,怎么还不高兴呢?”
庆丰现在是吓了一脑门子的汗,还高兴呢?怕都要怕死了。他实在是不明白,靖安王府在禹州已是呼风唤雨,过些时日再与李家结亲更是无人能撼动王府根基,又何必做这些掉脑袋的事呢?
晏清和见庆丰死抓着他的袖子不放又不说话,就知道他一定是被刚才看见的事吓破了胆,从小到大庆丰什么事都挡在他前面,如今不过是见一见他还未成的大业就成了这样,真是太没出息了,叫他以后怎么放心把这些管理的事情都交给庆丰啊。
晏清和叹了口气,道:“庆丰,我本就是皇家血脉,又如何能安居一隅呢?”
“什么?”庆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的王爷竟不是老王爷的儿子吗?是老王妃与当今圣上的儿子?这消息在他脑海里炸开,他晕晕乎乎的好像还有些耳鸣。
晏清和道:“我母韩梅,实为仁康王遗孤,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人,正是害我外祖父的罪魁祸首,这皇位本该是属于我家的!”
庆丰听的懵了,怎么又扯上仁康王了?仁康王是谁?王爷与皇帝又是何等关系?他促着眉头,不知从何开始问起。
晏清和挣开庆丰的手,转身慢慢的沿着来时的路走,边走边说:“跟我来,该让你知道这些事了。”
庆丰跟着晏清和到了一间厢房,晏清和点亮了一支蜡烛,烛台放在小桌上,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前。
晏清和瞧着烛光,娓娓道来:“我娘不姓韩,她原本是姓楚的。辰国第五代皇家子孙,名里带木,我母亲出生在顺辰三十二年的冬天,所以她便得了这个‘梅’字。
“那时候顺帝在位,他说为君者应以贤能为首,所以便没有遵循旧例立皇后所生的嫡长子楚兆远为太子,而是更加看中曹贵妃所生的长子仁康王楚兆康。
“仁康王心智过人,雄韬伟略,朝中许多大臣称赞,在心底里都将他视作皇储,可仁康王却无心党争,不想因此与楚兆远兄弟离心。他是这么想,那楚兆远呢?楚兆远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想方设法的要将他置于死地。
“仁康王察觉此事,非但没有与之暗地开战,反而是收起锋芒举荐楚兆远为太子,顺帝心知两个儿子的品行,自然是没有答应。仁康王心里不安,他知道顺帝年事已高恐怕没几年光景,迟迟不立太子最终他和楚兆远难逃一战,即使他将皇位拱手相让,按着楚兆远的脾性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年恰逢仁康王妃生产,生下的是个女孩,仁康王总怕自己死于党派之争后继无人,女儿如何能撑得起王府基业?于是他便让接生的稳婆对外宣扬王妃生的是个男孩。那稳婆是出了名的嘴严,无亲无故所以也不怕被威胁,王妃屋里伺候的婢女也是从小跟着王妃一起长大的,所以这秘密就守了下来。
“果然不出仁康王所料,第二年北边出了战事,顺帝听闻此讯气急病倒,宣召两个儿子,密谈之后就驾崩了。自此楚兆远继位改国号为嘉辰,仁康王为了让新帝安心,便自请去平定北方战事,将王府亲眷全都带离了都城,直到胜仗归来。那一场战争,仁康王偶然得到火药制方,大败敌军,敌国战败便割让了仓庚给我国。
“楚兆远大喜,亲自出城去迎接仁康王凯旋,又重新修葺了仁康王府,赏赐金银万两,锦缎百匹,以示嘉奖。仁康王回朝后,对国事尽心尽力,对楚兆远忠心耿耿,开运河,开良田,尽他所能去做这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还是难逃猜忌。那楚兆远丧尽天良,炸了都城外的火药库,还将王府赶尽杀绝!若不是韩管家当初带着我母亲躲到了密道里,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了。”
庆丰听完这些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现在的靖安王府竟有这么大的秘密,与皇帝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晏清和继续道:“刚才你所见一切都是母亲这么多年的心血,待到时机成熟我们就会攻入皇城,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可是……”庆丰心中忐忑,皇家势力百年根基,岂是他们短短几年就能赶上的?可他话未说完,晏清和就打断了他。
“没有可是,不成功便成仁。”晏清和如此决绝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