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妖冶枯灯
随着汤忆寒出了风月镜后，羲和看到她从腰间掏出一个铲子，开始铲起了凝结在黑色镜面上的，一团团蓝色的结晶。
“这就是愿力吗？”羲和猜测着问她。
“嗯，那些镜子上散发的光其实就是每一个风月镜主人的愿力。
在筑梦师筑造梦境，满足了镜主人的心愿后，这些愿力就会凝结成结晶。
成了结晶的愿力有了实体，用我手中的如愿铲就能铲下来。”
汤忆寒跟她解释得很仔细，她是察觉出来了，羲和对万丈红尘中的一切都很好奇。
但她将为了满足她好奇心而说出的所有解释性的话都说完后，又突然无奈地一笑。
她说得这么清楚有什么用，出了万丈红尘后。所有在万丈红尘中发生过的过往，羲和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的。冥神大人可不会允许带着万丈红尘记忆的人从这个世界出去。
就像现在出了风月镜以后，她二人对于进入风月镜后看到过什么，已经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她望向羲和，发现她正盯着那十面古神的风月镜发着呆。
“已经够了，你要的三千愿力，我已经装进这个葫芦里面。”汤忆寒将一个紫金的葫芦递给她。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了羲和听说已经集够了以后眼里的失落感。
离开引梦林后，羲和拿着紫金葫芦飞过一条条错落的小巷，总觉得胸中闷着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有点荒唐。
面对着那十面古神的风月镜时，她脑海里居然涌现出个念头，不知道哪一面是属于太阳神帝夋的，不知他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梦，梦里是否有自己。
天哪，为何没能让风雪秘境将她内心对帝夋的爱慕尽数磨灭掉啊，她居然还是控制不住地会生出这样的妄念！
她摇了摇头，摒除掉所有的杂念，又回到了那个最开始发现的小农舍中。
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拿到了愿力的缘故，农舍中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一个个连接的街道、住宅和小巷子。
她从怀里掏出个手绢，闭上了眼开始擦起额间的紫夜花。她每擦一点，对万丈红尘的记忆就模糊了一分。
当所有花瓣被彻底擦干净后，她已完全忘记了在万丈红尘中的见闻和所有经历过的事情。
恍惚了片刻后，她想起自己现在在冥神殿中，于是慢慢地睁开了眼。
此时她的神魂已经彻底回到了躯壳内。
回想起孟姜的嘱咐，她又小心拿着帕子，仔仔细细地把躯壳额头上的紫夜花也擦了个干净。
孟姜对于她这么快就苏醒了过来，且这么迅速地凑够了愿力并没有惊讶，只是看着她手中的紫金葫芦，再次问她：
“现在一切都备齐了，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不会后悔？”
羲和在对方紧皱的眉头里看到了担忧。
连孟姜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这么紧张和忧虑，作为守护冥界的真神，她总觉得即将要做的事情有哪里不妥，却说不上来。
“不后悔。”
羲和斩钉截铁地回答她。
孟姜见她这般坚决，没有再多废话，掏出了先前她见过的那盏琉璃灯盏，如今的盏中已经装着一只小小的精卫鸟。
精卫鸟似是很暴躁，不断地拿喙啄灯的内壁，拿头不断撞灯，想要出去。
“师傅！”羲和凑近到孟姜身边，很是担心地隔着灯身抚摸着小小的精卫鸟。
灯中的精卫鸟听到她的呼唤，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还是不断地啄灯，撞灯。
“呆在里面填不了海，这几个时辰她很难受。”
孟姜跟她解释道。
听了这个原因，羲和拿着食指默默地隔着灯壁抚摸精卫鸟的头，安抚似的温声道:
“师傅，再忍耐一会儿，等复活了，就不难受了。”
当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复活的仪式都近在眼前后，羲和一颗悬浮在半空中的心渐渐落了地。
“冥神大人，您开始吧。”她退后一步，站在孟姜身后，默默地看着她开始了仪式。
孟姜操纵着琉璃灯，将这盏灯啪的一下摔到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间，那灯在落地的点上绽开，变成一堆琉璃碎片，碎片中涌出原先灯身上无数的光影。
这些灯影离开灯身后，一个个都变成了实物。
这些实物组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亭台楼阁，旺盛草木，百鸟齐鸣。
精卫鸟的小小残魂漂浮在百鸟的中间，一动也不动。
那所有的琉璃碎片铺在小小的世界的中央，成了一条闪烁着五彩光芒的路，仅有两足的宽度。
孟姜拿过羲和手中的紫金葫芦，将那里面的愿力倾倒到了这路上。
蓝色的愿力结晶遇到琉璃碎片道路后，成了条蜿蜒在道路之上的小小溪流，在琉璃碎片间流淌着，那画面说不出的妖冶动人。
“那就开始吧！踏上去，向前走。”孟姜示意道。
羲和点头，而后赤脚踏上了结魄灯的琉璃碎片铺就的长路。
她脚下被锋利的碎片瞬间割开了无数道细碎的伤口，从那伤口中不断流出鲜红的血液，像灯油一般，遇到流淌的愿力，便燃烧了起来。
这条路太长，羲和最初还可以感受到脚下刺骨的疼痛，走到半道时，就已经麻木了。
她能深切的感受到浑身的寿数、魂力和生气正随着血液的流出，一点点脱离她的身体，被吸入到那些尖锐的琉璃碎片中。
她也越来越冷，比当初在风雪秘境时还要冷。她本是个很怕冷的人，却似乎总是要陷入寒冷的折磨里去。
所有从她身体里涌出的东西，燃烧着，变成烟雾飞向空中的精卫鸟身上。百鸟随着烟雾越来越多，用鸟喙不断地啄起烟雾里的精卫鸟，而随着这一下又一下地啄着，精卫鸟的魂魄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完整。
羲和看到这副景象，嘴角勾起了一线弧度。师傅的魂魄正在被不断重塑中，她感到很欣慰。
多久了？自从她化生以来，她似乎总是被命运推着走。
涂山九夭剥离神魂，创造出她这个仙尾化身，导致前世她不能救世，导致她今生变成羲和，是命。
为了预知梦，跟昊天不断纠缠，最后也还是没有在一起，是命。
因为前世的因果，与帝夋不段纠缠，又还是因为前世，被帝夋抛弃，是命。
被太灏打击，心生死志，又被他以真神的赐福救活，是命。
连她抛弃青丘，将商丘与青丘分离，义无反顾对抗天庭，冥冥中，也像是在还太灏的因果，仍旧有命运的意味。
但是这一次却是不一样的，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是她自己选择，为了师傅，一步步做到如今这地步，只为将师傅复活。
受她献祭的所有力量的哺育，空中的精卫鸟渐渐变成了个神魂完整的实体，一根根羽毛，一寸寸血肉渐渐生了出来，随后越来越生动，越来越像个活物的样子。
很久之后，百鸟停下了鸟喙的动作。羲和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她费力地睁眼，迷迷糊糊地竭力观察起百鸟的动静。
脚下已是红得刺目的涌动血河，一条路就要走到尽头。
“啾！”已成为一个完整个体的精卫鸟睁开眼睛，发出复活后的第一声啼鸣。
而羲和也在昏昏沉沉间终于走到了终点。
她的嘴唇已经完全变白，没有一点血色，一头青丝也枯萎变成洁白的银丝，甚至眼角，额头和嘴角也爬上了皱纹。
此时的她已经成为了一个迟暮的老人，生命之火摇摇欲坠，连注意力也集中不太起来。
孟姜见状搀扶着她，托着她将她放到了一旁的座椅上，有些心疼地告诉她:“你快成功了。”
羲和顺着孟姜的目光看过去，那些琉璃碎片吸收够了她的寿数和生气，霎那间拼接到了一起，散发出来刺眼的光芒。
所有变成了实物的光影，也纷纷一道又一道地，飞回了灯身上。
此刻，还飞浮在半空中的，只剩那只女娃的原身精卫鸟，以及耀眼的灯盏。
孟姜将写了轩辕女娃姓名，生辰和亡魂所在地界的符纸扔进了拼接在一起的琉璃灯盏中。
符纸遇到灯火，很快就燃烧了起来，那灯中刺眼的光芒一时间更是大盛。从符纸中涌现出无数金色的文字，缠绕在一起，被灯火冶炼着，重新凝结出女娃的命格。
命格凝结成形后，琉璃灯盏不断颤抖了起来，忽地一阵怪风从灯中冲出，将盏盖冲破，女娃那重新生效的命格从灯里飞了出来，闪闪发着光，直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而女娃的命格则化为了一道流光，融入了精卫鸟的体内。
空中眼神懵懂的精卫鸟吸收了命格后，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化作了一个婀娜多姿、长发飘逸的青衣女子，慢慢地下落到了地上。
而那道记载命格的符纸也在灯中瞬间化为了灰烬。
就在这一切尘埃落定的片刻，一股淡灰色的几乎看不见的气息从灰烬中悄然钻出，在二人视线不曾触及之处，毫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中。
空中漂浮的盏盖也失了力气，摇晃着飞回盏帽上，与整盏灯契合在了一起。
随后，琉璃灯彻底熄灭了。
那灯像是有意识一般，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化作一道流光被孟姜收入了掌中。
羲和觉得自己连呼吸也没有了力气，强打着精神，让孟姜撑着她孱弱的身躯，慢慢挪到了女娃旁边，老树皮一般的苍老的手颤抖着摸上了她的脉搏。
女娃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平稳地跳动着。
孟姜确定地告诉她:“你师傅已经复活了。”
羲和瞬间泪如雨下，只觉得自己拼尽全力，总算是做成了一件事。
“你自己却是没有多少时日了，还是想办法拼一把，把修为提升成真神吧，那样就可以再延长寿数了。”
孟姜有些怜惜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心内暗道，想来她一开始时的心慌，大概就是来自于对这样的结果的预料吧。
这定论让羲和彻底怔住了，结魄灯吸取的寿数、魂力和生气是不可控的，孟姜早就告诉了她。
她本连置换寿数后，自己就此死去的准备都做好了，但像如今这样变成苍老的模样，却没有考虑到。
“这样的话，我竟是要没做什么准备的，就要去混沌之井了。”她虚弱地眨了眨已经浑浊如黄珠的眼睛，佝偻着腰，用苍老的声线感叹着。
冥神有些难过地移开了眼。
她虽然作为冥神，见惯了世间的悲欢，但亲眼看着一张本是仙界第一绝色的脸，变成了这个样子，也还是感受到了对比和冲击。
似是感受到了孟姜的情绪，羲和竭力扯出一个微笑，拍拍她的手，宽慰她道:
“冥神大人该是见惯了红颜变白发的变化吧，与从前的那些失败的借灯之人相比，我这算是幸运的，何况，我还有退路呢，我还可以去成神。”
孟姜听她这样拖着口气要死不活地宽慰她，心中不忍之意更浓。
她单手掐了个诀，手里多了颗丹药。
“吃了这个，能叫你好受一些，时间不多了，你快些去吧。”
羲和继续笑着，颤抖着从她手中接过丹药。待服过药后，感觉有力气了许多，精神也好了不少。
“多谢。”羲和诚心诚意地给孟姜行了一个大礼。
这位冥神虽看着不近人情，其实有颗柔软的内心。
“冥神大人，您对于我此去混沌之井，有什么忠告吗？”羲和走之前，认真地问她。
这世上，修成真神少之又少，很多族类修行到最后，连上神都还是遥不可及的境界，更不用提真神了，而眼前的这位，则是寥寥无几的真神中的其中一座。
“问我忠告么？”孟姜有些恍然的望向她，又透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
很久以前她送走要去成为真神的太灏时，对方也这么问过她。
她向两人回答了一样的答案：“你要想清楚，你想成为怎样的神，你到底可以、你究竟愿意为世人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