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阿云失忆了。
王祁很是苦恼。
“你的家人会担心吧。”王祁望着床上的人,喃喃自语。
本也没指望阿云的回答。
她刚刚喝了药,药效上来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加上方才的动作确实动到了伤处,剧痛过后是精神的虚脱,她脑袋现在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我不知道我的家人……”她还是勉强回了一句。再说不了别的了,眼睛一闭就陷入了昏睡。
大夫说她似乎有些心神耗费过多,身上之前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
王祁实在愧疚。
那天他新得了一匹马,本也没想在大街上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马忽然就发了狂,为制服莽撞的马儿他只好骑了上去,结果刚好就撞上了大街正中央的阿云。
“谁都看见了那马发狂,偏偏就她一人站在大街中央,这不是就想着要讹人?”看见这二公子一脸愁云,旁边的下人忍不住要抱怨几句。王府二公子心善,得他救济的人府内府外一大片,也算是在京中小有名气。
“阿福,你别阴阳怪气。”王祁听着这话不太舒服,他一向是讲求平和之人。
“唉……”阿福不由得担心,“二公子,像你这般好心的人,以后会吃亏的。”
王祁却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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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之内,茶雾氤氲。
四面的帘幕随风飘逸,偶尔扬起一角,可以得见里中人焚香品茗的端方模样。
太子首座,王绍次之。
“你把人给杀了?”话语平静,只是捏着白瓷小盏的隐隐颤动的手还是昭示了太子的心绪不宁。他已经在竭力克制,可心中的一抹躁气纵是再多的茶与香也安抚不了。
皇帝病重,对四皇子的器重却不减,这让太子如何能忍?
像是心中一直有一只苍蝇在爬,恶心、烦躁、无奈、怀疑、愤怒、失望……诸多情绪堆在心头,慢慢发酵成一团恶气。
王绍自顾自的,茶水又续了一杯。
“这茶不好。”
“那你还喝第二杯?大公子倒也能忍得——”
知道这是王绍给故意支开的话头,太子还是忍不住上钩。
“既是太子请喝茶,那我便不喜也得忍着。”
“别在这给我咬文嚼字,本太子是找你来谈正事的。”太子终于是忍不住了。
“那您为什么要给臣送来这么一个无用之人?让臣白白浪费十天时间宰杀一只老牛。”
“什么老牛?!”知道王绍又在打哑谜,太子气得想捏碎手中杯子,奈何他不习武。
也好在两人是从小的交情,也只有王绍敢这么对待一国的储君。
“罢了。我也是被手下人诓骗。”太子扶额,“如今抓了人便算是打草惊蛇,想来明日朝堂上是不好过了。”
王绍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白瓷小盏落桌无声,唯茶水面上微动的涟漪显示了方才的动静。
“何须明日。”
“什么意思?”
正等王绍回话,王绍却一言不发。
门下突然有人通报消息。
“什么事情?”
“宫中方才来旨,准了王御史的病假。”
王御史,也就是王绍本人。
王绍当然没有所谓的抱病请辞。就算他真是病了,太子也不会准他去请假的。
更何况他康健得很。
伴随着瓷杯碎地的声音,太子暴怒而起:“是四弟他们做的?他们怎么敢的?!”皇上现在病重,没有人敢去皇上的霉头抱病请辞,但这假确实是批下来了。
“高微!”把朝中大臣都想了一圈,太子这才恨恨吐出这人的名字。他和施肃替皇上处理奏章,只有他们两人才有这权力。
而高微一直受恩于四皇子,施肃一向是占中立的,此举实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绍却不发一言。
太子多日前没耐住性子,抓了四皇子与高微之间传递联络的人,也就等于捅破了两人之间明争暗斗的窗户纸。四皇子当然可以这时候对王绍下手。
当然,四皇子还是给王绍留了余地。
抱病请辞是皇帝的禁忌,两人揽用大权把王绍推到了众矢之的,却又把这个消息向皇帝隐瞒了。
这是在给太子警告。
只是,王绍总觉得这一切有点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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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在意是不可能。
尽管在太子面前表现得极其风轻云淡,王绍到底还是有些不爽。帮太子也好,帮四皇子也好,他并不是真正的关心。他享受在权力的漩涡中激流勇进但也可以全身而退的自如。
而如今有人拿他做刀子。
他可以接受做刀子,但只能是自己使。
掌握一切的快感,当然是建立在威胁之上。只是筹码绝不会是他。
王绍回到王府,正好路过府中的花园。
“你有喜欢的花吗?我可以让人给你种。”见阿云看花有些出神,王祁忍不住问。阿云的伤还得养一段时日,在王府的这些时候,他自然是得精细照顾。
尽管这几日王祁对她很好,但她还是对人有些抗拒。府中的其他下人更是不能接近她半步,只除了一个叫苏苏的小婢女。
说来也奇怪,那天这个叫苏苏的小婢女第一次给阿云送药,阿云便要了这个小婢女服侍她。
王祁把人照顾得极好,大夫说阿云需要多看看外面的风景放松心情,那他就日日把阿云给带出来。尽管不喜人接近,但阿云闻见了院中的花香,她便勉强压下心中的不适,被王祁抱到了院中的亭榻上,里里外外又裹上了几层毯子。
她的腿似乎是有旧疾,因这劣马的冲撞,新伤旧伤又都齐齐冒了出来,走动极其困难。
“没有。”阿云的声音很小,她谨慎地看了看王祁没有不好的脸色,这才浅浅舒了一口气。阿云的心思似乎不在看花,她忽然想到了一些很缥缈的东西,脑子中像是笼罩着重重迷雾,难以言明的沉重却随着迷雾压在心头。
她不禁转眼去旁边侍奉的叫苏苏的婢女。小婢女年纪小,人看着又瘦又弱。
“二弟倒是极有兴致。”一声清冷打破了这方暂时的脆弱的和谐。王绍一向知道王祁心善的性子,虽自己不是个善人,却也从未干涉过他。以至于在谈论到王氏兄弟,不知情的众人皆言王氏典范,大公子年少有为,二公子心善慈悲,父母慈爱,虽患病在家却被两兄弟侍候得极好。
听到生人的声音,阿云恐惧,身子缩瑟,又往王祁身后躲了躲。
“大哥!”王祁对王绍一向敬重。“阿云你别怕,我大哥人很好的。”王祁极力地安抚着人。
宫中的圣旨被专人接下了,王祁不关心官场中事。而王绍对家里人也保护得很好,故此他也不知道王祁已被停职的消息。
毕竟只是臣子博弈的手段,上不得台面。王绍也不忍他们为这些庸事担忧,无非自扰。
王绍原本对阿云不感兴趣,只是没想到阿云的反应会那么大——
原本只是扶着小几稳住身子——她实在怕见生人——却没曾想看到王绍面容的那一刻,阿云像是恐惧到了极点,竟然一把推翻了台面上的茶水。
苏苏被吓了一声,王祁也有些愣,但连忙抚了抚阿云后背,安慰着她。
“你别怕呀,大哥,阿云怕见生人……”王祁就要抱起人,把人送进屋去,王绍却一把拦下他。
“大哥?”
像是看见毒蛇锁定了猎物“嗦嗦”吐信子的模样,阿云直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这冰冷的面孔给震摄住了,浑身的血液就要凝固一般,连同呼吸都要被截断——
明显看见阿云脸色发白,甚至有晕厥的模样,王祁这才挣开王绍拦截的手,忙把人给送进屋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忙乱。
独王绍一人觉出了趣味。
他自然是不认识那女子。
阿云看他的眼神也很陌生,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但是那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惧感却很真实,他看出来了,那不是单纯的恐惧。
已经有很久,王绍没见过有人对他恐惧的模样了,人前他总是一副白玉君子的模样,想来就是他亲近的下人也快忘了他最真实的模样吧。
当然他们也还是怕他。
但是更多的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怕他,毕竟他从不打骂下人。
但就像是一个人看见毒蛇的下意识的恐惧,那女子对他,也是如此这般。
或者更甚,这种恐惧掺杂了无意识的恨意,极致的痛苦,还有迷茫与彷徨,在经历过时日的沉淀再发酵,最后酝酿成直觉。
究竟为何呢?
他们从不相识,她何以要怕他?
王绍自信,他从没有看错过人。
他与她之间……定是有着某种渊源。
不禁想要抽丝剥茧,想要探寻那人未知的状况。
王祁捡回来的人。
是真的捡回来的。
亦或者是,“故意”被捡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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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啊,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嘻嘻,”她忽然转过身来抱住阿云,柔软的小唇轻碰了碰阿云的脸颊,轻轻地又说:“我还喜欢一个人。”
“这是他教我的。他说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
“一个人可以喜欢很多人吗?”阿云互相很想问她,但最后还是没问。
“我还喜欢母亲,但是不像喜欢你和喜欢他那样喜欢。”
“我没有母亲。”阿云并不是很难过,自她有记忆里,她一直都是很漂泊无依的一个人,直到暂时遇见她。
“你会有的,”她坚定地说,每个人都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有些羞赧,“他说我以后也会成为母亲。”
阿云的心忽然就焦急起来,但是却不知为何。好像有一根针缓缓地扎入肺腑,每次呼吸都会痛,可是她因为焦急而呼吸困难,却不得不更深一步呼吸。
阿云想对她说,不要……可是她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阿云你说什么……”
不要……
不要——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