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章 突围
夕阳逐渐被暮色吞噬，晚霞也悄悄隐藏在了空中飘荡的雪花后面，霞光丝丝缕缕地映在山谷中，大地仿佛被割裂成了碎片，早已被鲜血染成红褐色的土壤上仍肉眼可见淡淡热气还在向上蒸腾。
充斥了一整天的厮杀、呼喊、枪炮声已经全部消失，满地的尸体和半空盘旋的猛禽却将此时的寂静衬托得那样狰狞且残忍。
李过的目光一直盯着西面逐渐下落的残阳，虽刺得双目肿痛，可他依旧这么死死的盯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叫他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人间。
敌袭的当天，因风雪太大，镇远堡的守军既没有看清来犯之敌的旗号，也没有探明到所来敌军的数量究竟有多少。
而堡外的敌军也仅是派出了几个百人队试探着攻了一下，在堡上火炮的压制下便很快退了回去。
李过赶紧派人向后方求援的同时，又派出一名亲卫出城去与敌人交涉，可万不曾想，自己的亲兵就这样被来敌当着他的面给射成了刺猬。
等到第二日风雪稍小，站在堡墙上的李过看到对面遮天蔽日的旗号和望不到边的毡帐，这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过不过是巡视边堡，所带的百名亲兵虽是军中精锐，但毕竟人数太少，在加上这镇远堡乃是在民堡基础上扩建而成，就靠着这点兵马和守堡兵，那是绝挡不住城外这足有万人的大军。
找来堡内两家商队的头领，李过直接以西北行军大都督府肃州卫指挥佥事的金印毫不客气地征召了两家商队的全部护卫。
等到堡兵打开库房取出全部火器弹药与众人分发下去，李过又命人在堡墙上将代表西北行军大都督府的“秦”字战旗高高升了起来。
叫李过没想到的是，虽然“秦”字战旗被挂在了堡墙上，城外的敌兵却依旧选择了无视，随着震天动地的战鼓和牛角号声响起，嗷嗷叫唤着的敌人竟顶着风雪便向着镇远堡发起了猛攻……
血战持续了三天，第一天，镇远堡守军凭借坚堡火器，击退了敌军四次千人级别的猛攻，堡下的敌军在丢下几百具尸体后，在天黑前撤出了火炮的攻击范围。
第二天，城外敌军却选择了休战并打造攻城器械；而李过也已经从服色上分辨出所来敌军乃是蒙古所部，当下便亲率十八名死士悄悄摸到城下抓了几个“舌头”。
一番严刑拷打之下，李过却是得到了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消息——堡外敌军竟是察哈尔所部的先锋军，他们这支兵马足有一万，而他们的身后，察哈尔大汗，林丹巴图尔正亲领铁骑八万，分三路向着甘肃突袭而来。
至于林丹此行的目地，竟是受藏巴汗所邀，为的便是打通甘肃只青海的通道，然后占据青海、出兵藏地，帮着同为噶举派的藏巴汗清剿格鲁派势力。
震惊的同时，李过更是生出了巨大的担忧，镇远堡虽小，却恰好卡在由蒙入甘、由甘至青海的要道之上。而一旦镇远堡被察哈尔人突破，其背后便是一马平川，八万察哈尔铁骑在风雪的掩护下则可长驱直入青海，等肃州卫和西北大都督府知道消息，只怕林丹汗早就在青海支起了铁锅炖起了羊羔子。
把心一横，李过一面再派骑兵死士突围求援，一面加紧布置堡上防务，不仅把堡中所有家底都摆上了堡墙，还把堡内空置的屋舍、库房和牲畜圈全都拆了充作滚木礌石。
等到了今天，也就是第三天，察哈尔人果然发起了近乎疯狂的猛攻，仅这一天，守军虽然击退了数轮强攻，还在城下毙敌近千，但自己这边也足足折损了一半人马。
李过并不怕死，在西北军中，无论是剿马贼、平民乱还是在草原上找蒙古各部打秋风，他哪次都是身先士卒披坚执锐。尤其是在剿灭民乱的过程中，李过与李鸿基叔侄大小历经数十仗，仅重伤他就受了两次。
可也正因在西北军中日久，朝廷不计成本的赈济西北他可全都看在眼里，尤其是皇帝亲临西北时不仅杀了一大批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无论出于公心私情，他李过都不能容忍有人来破坏西北日渐稳定的民生。
回头看了眼正在掩埋战死袍泽尸首手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李过盘算了一下，抬手将一名亲兵唤到了身前。
“二牛，命人搜集堡内全部引火之物和火药……”
“将军！”
二牛是个刚过十八岁的少年，年龄虽小，可自打从老家投靠李过叔侄后每临战阵却表现得十分勇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个还有少许稚气的少年郎都算是一名合格的“老兵”了。
轻轻唤了一声自家将军，可一见他的目光依旧坚定而锐利，二牛也只好抱拳道：“标下遵令！”
“将军，吃些饭食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过回头见正是镇远堡的备御，回忆了一下他也记起他名叫李矛，自己在这躲避风雪的几日都是他亲自给自己调制着吃食。
“老李！这一遭只怕是凶多吉少，你怕是不怕？”
听到李过的问话，身边的秦军亲兵、守堡士卒和商队护卫们全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这边，李矛却是咧嘴一笑，挠了挠脑袋道：“嘿嘿！不怕将军笑话，俺老李半辈子都是个措大，每天也都猫在堡子里不敢招惹鞑子；可就这几天，俺老李杀的鞑子比半辈子杀的都多，就算死了，俺也对得起祖宗哩！至于怕么，嘿嘿，这死嘛，哪个不怕，可咱老李临死前不仅没丢脸，砍了这么多鞑子也算够本儿哩！所以俺不怕，能跟着将军杀鞑子，痛快！”
目光复杂地看着李矛，李过此时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好，要是李鸿基在这，估摸着还能讲出一番激励士气的话，可看着周围这些袍泽，他们有随自己征战沙场的亲兵，有世代守卫军堡的军户，有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不惜刀头舔血深入草原大漠讨口饭吃的护卫汉子。
可就是面对这么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他们不仅顶住了察哈尔人两日的猛攻，临阵之时更是没人向后退却一步，打光了炮弹就扔滚木，射光了火铳里的弹丸就拼刀子；也许明天他们就会失去生命，可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却仍旧无比坚定。
“弟兄们！这等风雪天，肃州的援兵估摸着也难到了，咱们的背后不仅有甘肃的百姓，更是守卫着大明通向青海的门户。明天，明天我会率领大家突围，商队的人居中，护卫在外，守堡的弟兄们守住中军，某将带着麾下为大家在前开路……今日大家吃好喝好，明天堡子里的一切物资军械全部焚毁，一粒粮食都不能留给鞑子！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大明万胜！万胜！”
熊熊的篝火燃起，一只只剥去了皮毛的牛羊被架上了烤架，除了负责警戒的亲军，堡内众人全都举着酒碗痛饮，一声声粗狂的秦腔响起，这气氛竟好似明天就能全歼城外直敌一般。
……
“可恶！这群明人都是鬼神吗？大军围城竟还敢纵歌豪饮，莫非他们真就不知死吗？”
城外的营地内，一名察哈尔将领忿忿收起手中来自大明的望远镜，口中则是发出了声声咒骂！
堡墙上的明军竟敢高举火把豪饮吃肉，这简直就是对自己、对察哈尔部的轻视和不屑。
“传令，明日但有退却者，全族皆斩！”
狠狠一拳捶在营地木栅上，这员察哈尔将领咬牙切齿道：“破堡后，我要将这些明狗全都剥皮挖心，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军堡内，不知是谁唱起了这首由他们皇帝钦点的秦军军歌，李过更是赤膊上身擂起了堡墙上的一面大鼓。
一百三十五人，除了两支商队共二十一名毫无任何战力的账房和仆役，剩下的护卫、民夫也都甘愿拿起武器随着李过突围。就连两家商队被李过软禁起来的两名首领也背起了马刀握紧了长枪，心甘情愿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