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拿贼(一)
李衷纯的话一说完,场内大小官员是你看我我看你,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先做这只出头的鸟。
说起两淮盐区的乱子,其实还不是自家头顶上那位皇帝折腾出来的,他老人家的船队早就到了浙江,可扬州这摊子烂事还得自己这群人来收拾。
这事情要想尽快压下去也不是不行,只要朝廷放出话来,今后盐引照发,窝权照旧,这群盐商也犯不上冒着杀头风险去跟朝廷作对。
至于那些灶户,左右不过一群贱民而已,要不是还指望着他们煮盐,就巡检司的官兵便足矣将这群贱民全部镇压下去。
可自家皇帝有多能折腾,凡是这位小爷想要做的,百官但凡有所阻拦,厂卫动辄便以“擒拿贪官污吏”之名就会把人锁拿下狱。
而大明的官员们也确实不堪了些,就连那些自诩清流御史言官也是一查一个准,任谁都不敢说能够清清白白的躲过厂卫这群恶犬。
所以,灶户们作乱不作乱的并不重要,皇帝本人的真实意图才是这群官员最为关心的。要不然,就看李衷纯这番做派,底下的这群人也早闹腾翻天了。
陆逸之心中冷笑,脸上却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起身道:“李大人,刘大人,各位同僚,陆某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衷纯也是一副询问关切的样子问道:“陆大人是盐政事务上的老人,所说所言必是有利朝廷的良策,还请陆大人不吝赐教才是!”
陆逸之连连抱拳道:“李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整理了一下衣袍,陆逸之上前一步道:“列位,两淮灶户之所以作乱,无非就是朝廷欲行停罢窝权,停发盐引的乱政;大家可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这盐引就是废纸一张,哪个盐商会如此头大,在这个时候还拿出大把的银子来向衙门缴税,来向灶户们收盐。”
“灶户们卖不出盐,一家老少就要挨饿,盐商们都不收盐,朝廷的盐税就收不上来!虽说陛下想行盐铁专营的心思是好的,可眼下还不是时候,着实有点操之过急了啊!咱们两淮的盐政官应该联合起来,一起向内阁谏言、陈述事情曲直,求内阁诸大人劝阻天子,停此乱民之政才是……”
语气恭敬,可陆逸之所说的内容却连半点恭敬的影子都没有,冷场了半天,见无人应和也无人反对,陆逸之忽然抬头仰天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府贺淳奇道:“不知陆大人因何发笑?”
陆逸之简直都要笑出了眼泪,拿手点指屋内众人道:“贺大人,陆某是笑……是笑这满屋诸公,尽自诩饱读圣贤经卷,面对乱命乱政,却无一人敢仗义执言,却无一人敢匡正人君得失,陆某是觉得可笑,更觉得可悲!”
“罢了罢了,既如此,诸位大人好生做自己的官就是,陆某不才,虽位卑职小,却仍存忠君报国之心,某这便写下文书,向内阁直言此间利弊得失,纵使陛下怪罪,陆某去了这身官衣,回乡奉养老母就是……”
“哈哈哈哈,陆大人的慷慨陈词,当真振聋发聩,令人受教,令人受教啊!”
一阵清朗的笑声自门外传来,大堂正门被人推开,只见近来在扬州城红透半边天的赵嘉第赵公子在两名随从的护卫下缓缓走进了大殿。
见是赵嘉第这位神秘莫测的勋戚公子到了,陆逸之虽然好奇这位少爷的背后究竟藏着何等的权贵人物撑腰,怎么出入这两淮盐运使的府衙就像他自家后院般的随意。
可赵嘉第越是表现得狂悖,他陆逸之的心里就越是有底气,对自己率先投纳的举动也是愈发得意。
当着这么多同僚官员的面,陆逸之自是不好表现出跟赵公子的过分亲近,可坐下官员中根本没人知道朱由校的真正身份,虽然有几个进士出身的也曾面见过皇帝,但那时候的朱由校身体孱弱,与现在英挺的身姿自是大不相同的。
只见一名身着巡检司武将衣袍的年轻将领起身呵斥道:“大胆,汝是何人,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在使司衙门内横冲直撞,念汝初犯,今日大人们公务繁忙,便不与汝做计较,且速速退去,莫要自误才是!”
见还真有人呵斥自己,朱由校也是露出了一丝欣赏神色,可眼下还不是他收拢人才的时候,挥手向身后的金大示意了一下,金大个顶着门框迈步进了厅堂,瓮声翁气的问道:“哪个是李衷纯,出来接旨!”
众人皆被他的气势唬得一愣,而李衷纯和刘一霖这两个朱由校亲选至两淮的封疆大吏却是知道内情的,朱由校一进来,这两人的屁股早就从椅子上挪开,一听接旨,更是赶忙跪到了地上。
当面前的铁塔大汉掏出那卷明黄卷轴后,屋内众人再也不疑有他,立刻就跪了一屋,齐刷刷地冲着金大喊道:“臣等恭请圣安!”
“圣恭安!”
假模假式地应了一句,金大双手托着圣旨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毕竟,他金大爷不识字啊……
化名赵嘉第的朱由校迈步上前,轻笑了一下对众人说道:“此间倒是某疏忽了,我这护卫却是个不识字的!既然陆大人学富五车,这圣旨就叫陆大人来念可好!”
陆逸之一听,整个身子那都酥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赵公子的家族和魏国公府暗中使力,向皇帝请来了圣旨斥责他李衷纯办事不力的。最好是捎带脚地把他两淮盐运使的乌沙去了才是最好,那么自己可就……
恭恭敬敬又得意洋洋地从金大手中接过圣旨,陆逸之先向天地各拜了三拜,又向上拜过圣君天子,这才人五人六地站在一众官员面前,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今查,两淮盐运使司,泰州分司盐课大使陆逸之,目无王法……”
“啊!这,这,赵公子,这……”
朱由校上前,一把抢过圣旨道:“陆大人许是这几日太过劳累,就由某家这不成器的手下来念就是!”
扮作随从的封一心颤颤巍巍的从朱由校身后走出,接过圣旨,又假模假式地咳了几声才继续念道:“今查,两淮盐运使司,泰州分司盐课大使陆逸之,目无王法,勾结盐枭酷吏,欺压盐民灶户,更有私结江湖匪类,图谋不轨之举。现已坐实,陆逸之连其党羽,劫掠官仓、民粮共计三十万石……”
封一心越往后念,陆逸之头上的冷汗就越往下冒,最后,他整个人都瘫坐到了地上,手脚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构陷,这是构陷,这是有人要坑害本官……”
随着罪行被一点一点的扒光,陆逸之整个人已经变得疯狂,嗷嗷嚎叫着就冲向了朱由校。
不管眼前的赵公子究竟出于何种目地,这份圣旨都会将自己和自己的家族陷进那无边的黑暗。
眼见爬向皇帝的陆逸之双手抓向朱由校的脚踝,一旁的金大突然出脚踢向了他的肩膀,素来以蛮力著称的大个子哪里知道收力,这一脚下去,他陆大人不仅贴着地面横飞着撞到了墙上,这半边膀子内的骨头也全都被金大踢了一个粉碎。
咯喽一声,陆逸之脑袋一歪,直接就昏死了过去,一名巡检司官员上前探了一下鼻息道:“还好,只是昏死了过去!”
笑了一下,还未准备暴露身份的朱由校负手而立,对着屋内一众官员道:“赵某此来,只为擒此首恶,其他的事,自有有司依律处置,李大人,刘大人,告辞了!”
朱由校要走,李衷纯和刘一霖自然不敢阻拦,其他官员又被这位“赵公子”给唬了个七七八八,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慢慢走出了这间偏厅。
不知是有心还是故意,朱由校一行几人恰好从陆逸之的一众随从面前经过,这群人一见被人架着,还面色苍白的自家老爷,哪里还管身旁几个使司衙门差人的阻拦,各抄家伙,一下就横挡在了朱由校等人的面前。
“放下我家老爷,否则,一个也休想走出这间院子!”
一个管家打扮,身材中等的黑脸中年人手持一柄铁尺挡在正中,点指着朱由校等人大声呵斥了起来。
金大见状,上前一步用身子挡在了朱由校的身前,封一心嘿嘿一笑,用他那特有的沙哑嗓音说道:“真是乱了池水便招来了蚊虫,现在的江湖上,什么样的鼠辈都敢在老夫面前撒野了,你说对不对啊,燕大侠?”